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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月便說:“這會子且忙著問這個!不過是這屋裡人一時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麼給他們,那裡看的出來?快打發他們去了,咱們好吃飯。”芳官聽說,便將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賈環見了,喜的就伸手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見了,也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
原來賈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賈環連日也便裝病逃學。如今得了硝,興興頭頭來找彩雲。正值彩雲和趙姨娘閒談,賈環笑嘻嘻向彩雲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癬比外頭買的銀硝強,你看看是這個不是?”彩雲打開一看,“嗤”的一笑,說道:“你是和誰要來的?”賈環便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彩雲笑道:“這是他們哄你這鄉老兒呢。
這不是硝,這是茉莉粉。”賈環看了一看,果見比先的帶些紅色,聞聞也是噴香,因笑道:“這是好的,硝粉一樣,留著擦罷,橫豎比外頭買的高就好。”
彩雲只得收了。趙姨娘便說:“有好的給你?誰叫你要去了,怎麼怨他們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他去。趁著這會子,撞喪的撞喪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齣子,大家別心淨,也算是報報仇。莫不成兩個月之後,還找出這個碴兒來問你不成?就問你,你也有話說。寶玉是哥哥,不敢衝撞他罷了,難道他屋裡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去問問?”賈環聽了,便低下頭。彩雲忙說:“這又是何苦來。不管怎麼,忍耐些罷了。”趙姨娘道:“你也別管,橫豎與你無干。趁著抓住了理,罵那些浪娼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指賈環道:“呸!
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這些毛丫頭的氣!平白我說你一句兒,或無心中錯拿了一件東西給你,你倒會扭頭暴筋、瞪著眼撴摔我;這會子被那起毛崽子耍弄,倒就罷了。你明日還想這些家裡人怕你呢。你沒有什麼本事,我也替你恨!”賈環聽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說道:“你這麼會說,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鬧,他們倘或往學裡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遭遭兒調唆我去,鬧出事來,我捱了打罵,你一般也低了頭。這會子又調唆我和毛丫頭們去鬧。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一句話戳了他娘的心,便嚷道:“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我再怕了,這屋裡越發有話頭兒了!”一面說,一面拿了那包兒,便飛也似往園中去了。彩雲死勸不住,只得躲入別房。賈環便也躲出儀門,自去玩耍。
趙姨娘直進園子,正是一頭火,頂頭遇見藕官的乾娘夏婆子走來,瞧見趙姨娘氣的眼紅面青的走來,因問:“姨奶奶,那裡去?”趙姨娘拍著手道:“你瞧瞧!這屋裡連三日兩日進來唱戲的小粉頭們都三般兩樣,掂人的分量,放小菜兒了!要是別的人我還不惱,要叫這些小娼婦捉弄了,還成了什麼了?”夏婆子聽了,正中己懷,忙問:“因什麼事?”趙姨娘遂將以粉作硝、輕侮賈環之事說了一回。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這算什麼事。連昨日這個地方,他們私自燒紙錢,寶玉還攔在頭裡。人家還沒拿進個什麼兒來,就說使不得,不乾不淨的東西忌諱。這燒紙倒不忌諱?你想一想:這屋裡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你自己掌不起!但凡掌的起來,誰還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趁這幾個小粉頭兒都不是正經貨,就得罪他們,也有限的。快把這兩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我幫著你作證見。你老人家把威風也抖一抖,以後也好爭別的。就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起小粉頭子說你老人家的不是。”趙姨娘聽了這話,越發有理,便說:“燒紙的事我不知道,你細細告訴我。”夏婆子便將前事一一的說了。又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你呢。”
趙姨娘聽了,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逕到了怡紅院中。可巧寶玉往黛玉那裡去了,芳官正和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忙都起身讓:“姨奶奶吃飯。什麼事情這麼忙?”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芳官臉上摔來,手指著芳官罵道:“小娼婦養的!你是我們家銀子錢買了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裡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都會 ‘看人下菜碟兒’!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裡,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這個哄他,你只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那裡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那裡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便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了他。要說沒了,又怕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就學戲,也沒在外頭唱去。
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麼 ‘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這是何苦來呢!”
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趙姨娘氣的發怔,便上來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不必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他。”芳官捱了兩下打,那裡肯依?便打滾撒潑的哭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的著我麼?你照照你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也不用活著了!”撞在他懷內叫他打。眾人一面勸,一面拉。晴雯悄拉襲人說:“不用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外面跟趙姨娘來的一干人聽見如此,心中各各趁願,都念佛說:“也有今日!”又有那一干懷怨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趁願。
當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處玩,湘雲的大花面葵官,寶琴的豆官,兩個聽見此信,忙找著他兩個說:“芳官被人欺負,咱們也沒趣兒。須得大家破著大鬧一場,方爭的過氣來。”四人終是小孩子心性,只顧他們情分上義憤,便不顧別的,一齊跑入怡紅院中。豆官先就照著趙姨娘撞了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跤。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只說:“你們要死啊,有委屈只管好說,這樣沒道理還了得了。”趙姨娘反沒了主意,只好亂罵。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後頭頂住,只說:“你打死我們四個才算。”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的死過去。
正沒開交,誰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忙忙把四個喝住。問起原故來,趙姨娘氣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尤李兩個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嘆氣說道:“這是什麼大事,姨娘太肯動氣了。我正有一句話,要請姨娘商議,怪道丫頭們說不知在那裡,原來在這裡生氣呢。姨娘快同我來。”尤氏李紈都笑說:“請姨娘到廳上來,咱們商量。”趙姨娘無法,只好同他三人出來,口內猶說長說短。探春便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玩意兒,喜歡呢,和他玩玩笑笑!不喜歡,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時,也只該叫管家媳婦們,說給他去責罰。何苦自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體統。你瞧周姨娘,怎麼沒人欺他,他也不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