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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給你多多的帶兩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黛玉聽了這些話,也知寶玉是為自己開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因說道:“我任憑怎麼沒見過世面,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東西少就生氣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氣了。我有我的原故,你那裡知道?”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
寶玉忙走到床前挨著黛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麼,叫什麼名字?”“那是什麼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麼,要他做什麼使用?”又說:“這一件可以擺在面前。”又說:“那一件可以放在條桌上,當古董兒倒好呢。”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來廝混。黛玉見寶玉如此,自己心裡倒過不去,便說:“你不用在這裡混攪了,咱們到寶姐姐那邊去罷。”寶玉巴不的黛玉出去散散悶解了悲痛,便道:“寶姐姐送咱們東西,咱們原該謝謝去。”黛玉道:“自家姐妹,這倒不必。只是到他那邊,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蹟兒,我去聽聽,只當回了家鄉一趟的。”說著眼圈兒又紅了。寶玉便站著等他。黛玉只得和他出來,往寶釵那裡去了。
且說薛蟠聽了母親之言,急下了請帖,辦了酒席。次日,請了四位夥計,俱已到齊,不免說些販賣帳目發貨之事。不一時,上席讓坐,薛蟠挨次斟了酒,薛姨媽又使人出來致意。大家喝著酒說閒話兒,內中一個道:“今兒這席上短兩個好朋友。”眾人齊問:“是誰?”那人道:“還有誰,就是賈府上的璉二爺和大爺的盟弟柳二爺。”大家果然都想起來,問著薛蟠道:“怎麼不請璉二爺合柳二爺來?”薛蟠聞言,把眉一皺,嘆口氣道:“璉二爺又往平安州去了,頭兩天就起了身了。那柳二爺竟別提起,真是天下頭一件奇事。
什麼是 ‘柳二爺’,如今不知那裡作 ‘柳道爺’去了。”眾人都詫異道:“這是怎麼說?”薛蟠便把湘蓮前後事體說了一遍。眾人聽了,越發駭異,因說道:“怪不的前兒我們在店裡,仿仿佛佛也聽見人吵嚷說:‘有一個道士,三言兩語,把一個人度了去了。’又說:‘一陣風颳了去了。’只不知是誰。我們正發貨,那裡有閒工夫打聽這個事去?到如今還是似信不信的,誰知就是柳二爺呢。早知是他,我們大家也該勸勸他才是。任他怎麼著,也不叫他去。”
內中一個道:“別是這麼著罷?”眾人問:“怎麼樣?”那人道:“柳二爺那樣個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罷?他原會些武藝,又有力量,或看破那道士的妖術邪法,特意跟他去,在背地擺布他,也未可知。”薛蟠道:“果然如此,倒也罷了。世上這些妖言惑眾的人,怎麼沒人治他一下子!”眾人道:“那時難道你知道了也沒找尋他去?”薛蟠說:“城裡城外,那裡沒有找到?
不怕你們笑話,我找不著他,還哭了一場呢。”言畢,只是長吁短嘆,無精打采的,不象往日高興。眾夥計見他這樣光景,自然不便久坐,不過隨便喝了幾杯酒,吃了飯,大家散了。
且說寶玉和著黛玉到寶釵處來,寶玉見了寶釵,便說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帶了東西來,姐姐留著使罷,又送我們。”寶釵笑道:“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遠路帶來的土物兒,大家看著新鮮些就是了。”黛玉道:“這些東西,我們小時候倒不理會,如今看見,真是新鮮物兒了。”寶釵因笑道:“妹妹知道,這就是俗語說的 ‘物離鄉貴’,其實可算什麼呢!”寶玉聽了這話,正對了黛玉方才的心事,連忙拿話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來。”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說,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寶哥哥不是給姐姐來道謝,竟又要定下明年的東西來了。”說的寶釵寶玉都笑了。
三個人又閒話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來,寶釵勸了一回,因說道:“妹妹若覺著身上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強扎掙著出來,各處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裡悶坐著到底好些。我那兩日,不是覺著發懶,渾身發熱,只是要歪著?也因為時氣不好,怕病,因此尋些事情,自己混著。這兩日才覺得好些了。”黛玉道:“姐姐說的何嘗不是?我也是這麼想著呢。”大家又坐了一會子方散。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首,才各自回去了。
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他挨門兒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他都想到了。要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那裡還肯送我們東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復去的擺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寶釵系王夫人的親戚,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兒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這是寶姑娘才剛給環哥兒的。難為寶姑娘這麼年輕的人,想的這麼周到,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展樣,又大方。怎麼叫人不敬奉呢。怪不的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誇他疼他。我也不敢自專就收起來,特拿來給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歡喜歡。”王夫人聽了,早知道來意了。又見他說的不倫不類,也不便不理他,說道:“你只管收了去給環哥玩罷。”趙姨娘來時興興頭頭,誰知抹了一鼻子灰,滿心生氣,又不敢露出來,只得訕訕的出來了。到了自己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嘴裡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道:“這個又算了個什麼兒呢!”一面坐著各自生了一回悶氣。
卻說鶯兒帶著老婆子們送東西回來,回復了寶釵,將眾人道謝的話並賞賜的銀錢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鶯兒走近前來一步,挨著寶釵,悄悄的說道:“剛才我到璉二奶奶那邊,看見二奶奶一臉的怒氣。我送下東西出來時,悄悄的問小紅,說:‘剛才二奶奶從老太太屋裡回來,不似往日歡天喜地的,叫了平兒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看那個光景,倒象有什麼大事的似的。姑娘沒聽見那邊老太太有什麼事?”寶釵聽了,也自己納悶,想不出鳳姐是為什麼有氣。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們那裡管得?你去倒茶去來。”鶯兒於是出來,自己倒茶不提。
且說寶玉送了黛玉回來,想著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傷感起來,因要將這話告訴襲人。進來時,卻只有麝月秋紋在屋裡,因問:“你襲人姐姐那裡去了?”麝月道:“左不過在這幾個院裡,那裡就丟了他?一時不見就這樣找。”寶玉笑著道:“不是怕丟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見林姑娘又正傷心呢。問起來,卻是為寶姐姐送了他東西,他看見是他家鄉的土物,不免對景傷情。我要告訴你襲人姐姐,叫他過去勸勸。”正說著,晴雯進來了,因問寶玉道:“你回來了。你又要叫勸誰?”寶玉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晴雯道:“襲人姐姐才出去。聽見他說要到璉二奶奶那邊去。保不住還到林姑娘那裡去呢。”寶玉聽了,便不言語。秋紋倒了茶來,寶玉漱了一口,遞給小丫頭子,心中著實不自在,就隨便歪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