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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王夫人惟怕丫頭們教壞了寶玉,乃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的粗活小丫頭們,個個親自看了一遍。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言。李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做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了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沒廉恥的貨!他背地裡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量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難道我統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人叫來,領出去配人。”又問:“那芳官呢?”芬官只得過來。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不願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等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了。”

    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你連你乾娘都壓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乾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找個女婿罷。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分的唱戲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給王夫人磕頭領去。王夫人又滿屋裡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併命收捲起來,拿到自己房裡去了。因說:“這才幹淨,省得旁人口舌。”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後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併給我仍舊搬出去,才心靜。”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又往別處去閱人。  

    暫且說不到後文,如今且說寶玉只道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的來了。所責之事,皆系平日私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雖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兒問你。才已發下狠了。”寶玉聽如此說,才回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裡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了?”一面想,一面進來,只見襲人在那裡垂淚。且去了第一等的人,豈不傷心?便倒在床上大哭起來。

    襲人知他心裡別的猶可,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勸道:“哭也不中用。你起來,我告訴你:晴雯已經好了,他這一家去,倒心淨養幾天。你果然捨不得他,等太太氣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太太不過偶然聽了別人的閒言,在氣頭上罷了。”寶玉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麼迷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狂些。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心裡是不能安靜的,所以很嫌他。象我們這樣粗粗笨笨的倒好。”寶玉道:“美人似的,心裡就不安靜麼?你那裡知道,古來美人安靜的多著呢。這也罷了,咱們私自玩話,怎麼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這可奇怪了。”襲人道:“你有什麼忌諱的?一時高興,你就不管有人沒人了。  

    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被那人知道了,你還不覺。”寶玉道:“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了,單不挑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玩笑不留心的去處,怎麼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玉笑道:“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的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有什麼該罰之處?只是芳官尚小,過於伶俐些,未免倚強壓倒了人,惹人厭。四兒是我誤了他:還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來做細活的。眾人見我待他好,未免奪了地位,也是有的,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們一樣從小兒在老太太屋裡過來的,雖生的比人強些,也沒什麼妨礙著誰的去處。就只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竟也沒見他得罪了那一個。可是你說的,想是他過於生得好了,反被這個好帶累了!”說畢,復又哭起來。

    襲人細揣,此話只是寶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勸,因嘆道:“天知道罷了。此時也查不出人來了。白哭一會子,也無益了。”寶玉冷笑道:“原是想他自幼嬌生慣養的,何嘗受過一日委屈?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蘭花送到豬圈裡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裡頭一肚子悶氣。他又沒有親爹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他這一去,那裡還等得一月半月?再不能見一面兩面的了!”說著,越發心痛起來。襲人笑道:“可是你‘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偶說一句妨礙的話,你就說不吉利;你如今好好的咒他,就該的了?”寶玉道:“我不是妄口罵人,今年春天已有兆頭的。”襲人忙問:“何兆?”寶玉道:“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道有壞事,果然應在他身上。”襲人聽了,又笑起來說:“我要不說,又掌不住,你也太婆婆媽媽的了。這樣的話,怎麼是你讀書的人說的?”寶玉嘆道:“你們那裡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有情有理的東西,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若用大題目比,就象孔子廟前檜樹,墳前的著蓍草,諸葛祠前的柏樹,岳武穆墳前的松樹:這都是堂堂正大之氣,千古不磨之物。  

    世亂他就枯乾了,世治他就茂盛了,凡千年枯了又生的幾次,這不是應兆麼?

    若是小題目比,就象楊太真沈香亭的木芍藥,端正樓的相思樹,王昭君墳上的長青草,難道不也有靈驗?——所以這海棠亦是應著人生的。”襲人聽了這篇痴話,又可笑,又可嘆,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

    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越不過我的次序去。就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的了。”

    寶玉聽說,忙掩他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是,你又這樣起來。

    罷了,再別提這事,別弄的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也沒個了局。”寶玉又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和你商量,不知你肯不肯:現在他的東西,是瞞上不瞞下,悄悄的送還他去。再或有咱們常日積攢下的錢,拿幾吊出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姐妹好了一場。”襲人聽了,笑道:“你太把我看得忒小器又沒人心了。這話還等你說?我才把他的衣裳各物已打點下了,放在那裡。如今白日裡人多眼雜,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媽給他拿去。我還有攢下的幾吊錢,也給他去。”寶玉聽了,點點頭兒。

    襲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名的賢人’,連這一點子好名還不會買去不成?”寶玉聽了他方才說的,又陪笑撫慰他,怕他寒了心。晚間,果遣宋媽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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