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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畢,芳官自去了。

    單表五兒回來,和他娘深謝芳官之情。他娘因說:“再不承望得了這些東西。雖然是個尊貴物兒,卻是吃多了也動熱,竟把這個倒些送個人去,也是大情。”五兒問:“送誰?”他娘道:“送你姑舅哥哥一點兒,他那熱病,也想這些東西吃。我倒半盞給他去。”五兒聽了,半日沒言語,隨他媽倒了半盞去,將剩的連瓶便放在傢伙廚內。五兒冷笑道:“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或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是非。”他娘道:“那裡怕起這些來,還了得。我們辛辛苦苦的,裡頭賺些東西,也是應當的,難道是作賊偷的不成?”說著,不聽,一徑去了,直至外邊他哥哥家中。他侄兒正躺著。一見這個,他哥哥、嫂子、侄兒,無不歡喜。現從井上取了涼水,吃了一碗,心中爽快,頭目清涼。剩的半盞,用紙蓋著放在桌上。

    可巧又有家中幾個小廝——和他侄兒素日相好的伴兒,走來看他的病。

    內中有一個叫做錢槐,是趙姨娘之內親。他父母現在庫上管帳,他本身又派跟賈環上學。因他手頭寬裕,尚未娶親,素日看上柳家的五兒標緻,一心和父母說了,娶他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卻也情願,爭奈五兒執意不從,雖未明言,卻已中止,他父母未敢應允。近日又想往園內去,越發將此事丟開,只等三五年後放出時,自向外邊擇婿了。錢槐家中人見如此,也就罷了。爭奈錢槐不得五兒,心中有氣又愧,發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願。今日也同人來看望柳氏的侄兒,不期柳家的在內。柳家的見一群人來了,內中有錢槐,便推說不得閒,起身走了。他哥哥嫂子忙說:“姑媽怎麼不喝茶就走?倒難為姑媽記掛著。”柳家的因笑道:“只怕裡頭傳飯。再閒了,出來瞧侄兒罷。”他嫂子因向抽屜內取了一個紙包兒出來,拿在手內,送了柳家的出來,至牆角邊遞與柳家的,又笑道:“這是你哥哥昨日在門上該班兒,——誰知這五日的班兒,一個外財沒發,只有昨日有廣東的官兒來拜,送了上頭兩小簍子茯苓霜,餘外給了門上人一簍作門禮。你哥哥分了這些,昨兒晚上我打開看了看,怪俊,雪白的。說拿人奶和了,每日早起吃一鍾最補人的。沒人奶就用牛奶,再不得就是滾白水也好。我們想著正是外甥女兒吃得的,上半天原打發小丫頭子送了家去,他說鎖著門,連外甥女兒也進去了。本來我要瞧瞧他去,給他帶了去的,又想著主子們不在家,各處嚴緊,我又沒什麼差使,跑什麼?況且這兩日風聞著裡頭家反作亂的,倘或沾帶了,倒值多了。姑媽來的正好,親自帶去罷。”  

    柳氏道了生受,作別回來。剛走到角門前,只見一個小麼兒笑道:“你老人家那裡去了?裡頭三次兩趟叫人傳呢,叫我們三四個人各處都找到了。

    你老人家從那裡來了?這條路又不是家去的路,我倒要疑心起來了。”那柳家的笑道:“好小猴兒崽子,你也和我胡說起來了。回來問你。”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平兒行權

    話說那柳家的聽了這小麼兒一席話,笑道:“好猴兒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不多得一個叔叔嗎?有什麼疑的?別叫我把頭上的榪子蓋揪下來!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呢。”那小廝且不推門,又拉著笑道:“好嬸子,你這一進去,好歹偷幾個杏兒出來賞我吃。我這裡老等。你要忘了,日後半夜三更打酒買油的,我不給你老人家開門,也不答應你,隨你干叫去。”柳氏啐道:“發了昏的!今年還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媽媽了。一個個的不象抓破了臉的,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象那黧雞似的,還動他的果子!

    可是你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都管著,怎麼不和他們要,倒和我來要?這可是‘倉老鼠問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倒有’。”小廝笑道:“噯喲,沒有罷了,說上這些閒話。我看你老人家從今以後就用不著我了?就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兒,將來呼喚我們的日了多著呢,只要我們多答應他些就有了。”  

    柳氏聽了笑道:“你這個小猴兒精又搗鬼了。你姐姐有什麼好地方兒?”那小廝笑道:“不用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單是你們有內纖,難道我們就沒有內纖不成?我雖在這裡聽差,裡頭卻也有兩個姐姐成個體統的,什麼事瞞的過我!”正說著,只聽門內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兒,快傳你柳嬸子去罷,再不來可就誤了。”一面來至廚房,——雖有幾個同伴的人,他們都不敢自專,單等他來調停分派——一面問眾人:“五丫頭那裡去了?”眾人都說:“才往茶房裡找我們姐妹去了。”柳家的聽了,便將茯苓霜擱起,且按著房頭分派菜饌。

    忽見迎春房裡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要碗雞蛋,頓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這一樣兒尊貴。不知怎麼,今年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日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那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蓮花兒道:“前日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一面說一面真箇走來揭起菜箱。

    一看,只見裡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分給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丟了手裡的活計,便上來說道:“你少滿嘴裡混唚!你媽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飄馬兒,姑娘們不要,還不肯做上去呢:預備遇急兒的。你們吃了,倘或一聲要起來,沒有好的,連雞蛋都沒了?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東西,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棍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腸子,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蔔炸兒,敢自倒換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不用伺侯頭層主子,只是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蓮花兒聽了便紅了臉,喊道:“誰天天要你什麼來,你說這麼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是為什麼?前日春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蒿子杆兒,你怎麼忙著就說自已 ‘發昏’,趕著我手炒限,狗顛屁股兒似的親自捧了去。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眾聽!”柳家的忙道:“阿彌陀佛,這些人眼見的!別說前日一次,就從舊年以來,那城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有的沒有,名聲好聽。算著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一二十斤肉、一吊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做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得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要別的去!既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象大廚房裡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連前日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個油鹽炒豆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這二三十個錢的事,還備得起。’直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的陪,你拿闃這個錢,權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裡只替他念佛。沒的趙姨奶奶聽了又氣不忿,反說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我倒好笑起來。你們竟成了例,不是這個就是好個,我那裡有這些賠的?”正亂時,只見司棋又打發人來催蓮花人,說他:“死在這裡?怎麼就不回去?”蓮花兒賭氣回來,便添了一篇話,告訴了司棋。司棋聽了,不免心頭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飯罷,帶了小丫頭們走來,見了許多人正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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