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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赦道:“拿詩來我瞧。”便連聲贊好,道:“這詩據我看,甚是有氣骨。

    想來咱們這樣人家,原不必寒窗螢火,只要讀些書,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兒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呆子來?所以我愛他這詩,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因回頭吩咐人去取自己的許多玩物來賞賜與他,因又拍著賈環的腦袋笑道:“以後就這樣做去,這世襲的前程就跑不了你襲了。”賈政聽說,忙勸說:“不過他胡謅如此,那裡就論到後事了?”說著,便斟了酒,又行了一回令。賈母便說:你們去罷。自然外頭還有相公們候著,也不可輕忽了他們。況且二更多了,你們散了,再讓姑娘們多樂一會子,好歇著了。”賈政等聽了方止令起身,大家公進了一杯酒,才帶著子侄們出去了。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話說賈赦賈政帶領賈珍等散去不提。且說賈母這裡命將圍屏撤去,兩席並作一席。眾媳婦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陳設一番。賈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坐下,團團圍繞。賈母看時,寶釵姊妹二人不在坐內,知他家去圓月,且李紈鳳姐二人又病,少了這四個人,便覺冷清了好些。賈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爺們不在家,咱們都是請過姨太太來大家賞月,卻十分熱鬧。忽一時想起你老爺來,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兒女不能一處,也都沒興。  

    及至今年你老爺來了,正該大家團圓取樂,又不便請他們娘兒們來說笑說笑,況且他們今年又添了兩口人,也難撂下他們跑到這裡來。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他一個人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的空兒: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說畢,不覺長嘆一聲,隨命拿大杯來斟熱酒。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團圓,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兒們雖多,終不似今年骨肉齊全的好。”賈母笑道:“正是為此,所以我才高興,拿大杯來吃酒。你們也換大杯才是。”邢夫人等只得換上大杯來。因夜深體乏,且不能勝酒,未免都有些倦意。無奈賈母興猶未闌,只得陪飲。賈母又命將氈毯鋪在階上,命將月餅、西瓜、果品等類都叫搬下去,命丫頭媳婦也都團團圍坐賞月。

    賈母因見月至天中,比先越發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又將十番上女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說畢,剛才去吹時,只見跟邢夫人的媳婦走來向邢夫人說了兩句話。賈母便問:“什麼事?”邢夫人便回說:“方才大老爺出去,被石頭絆了一下,歪了腿。”賈母聽說,忙命兩個婆子快看去,又命邢夫人快去。邢夫人遂告辭起身。賈母便又說:“珍哥媳婦也趁便兒就家去罷,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  

    賈母笑道:“使不得。你們小兩口兒今夜要團團圓圓的,如何為我耽擱了?”

    尤氏紅了臉,笑道:“老祖宗說的我們太不堪了。雖是我們年輕,已經是二十來年的夫妻,也奔四十歲的人,況且孝服未滿。陪著老太太玩一夜是正理。”

    賈母聽說,笑道:“這話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已死了二年多了!可是我倒忘了,該罰我一大杯。既這樣,你就別送,竟陪著我罷。叫蓉兒媳婦送去,就順便回去罷。”尤氏說給賈蓉媳婦答應著,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門,各自上車回去,不在話下。

    這裡眾人賞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換暖酒來。正說著閒話,猛不防那壁里桂花樹下,嗚咽悠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靜,真令人煩心頓釋,萬慮齊除,肅然危坐,默然相賞。聽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讚不已,於是遂又斟上暖酒來,賈母笑道:“果然好聽麼?”眾人笑道:“實在好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領著,我們也得開些心兒。”賈母道:“這還不大好,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聽。”便命斟一大杯酒送給吹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細細的吹一套來。媳婦們答應了。方送去,只見方才看賈赦的兩個婆子回來說:“瞧了。右腳面上白腫了些。如今調服了藥,疼的好些了,也沒大關係。”賈母點頭嘆道:“我也太操心!打緊說我偏心,我反這樣。”  

    說著,鴛鴦拿巾兜與大斗篷來,說:“夜深了,恐露水下了,風吹了頭,坐坐也該歇了。”賈母道:“偏今兒高興,你又來催。難道我醉了不成?偏要坐到天亮。”因命再斟來,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大家陪著又飲,說些笑話。只聽桂花陰里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然比先越發淒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眾人不禁傷感,——忙轉身陪笑說語解釋,又命換酒止笛。

    尤氏笑說道:“我也就學了一個笑話,說給老太太解悶兒。”賈母勉強笑道:“這樣更好,快說來我聽。”尤氏乃說道:“一家子養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只一個眼睛;二兒子只一個耳朵;三兒子只一個鼻子眼;四兒子倒都齊全,偏又是個啞巴。”正說到這裡,只見席上賈母已朦朧雙眼,似有睡去之態。尤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輕輕叫請。賈母睜眼笑道:“我不困,白閉閉眼養神。

    你們只管說,我聽著呢。”王夫人等道:“夜已深了,風露也大,請老太太安歇罷了,明日再賞:十六月色也好。”賈母道:“什麼時候?”王夫人笑道:“已交四更。他們姊妹們熬不過,都去睡了。”賈母聽說,細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一人在此。賈母笑道:“也罷。你們也熬不慣,況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頭可憐,尚還等著。你也去罷,我們散了。”說著便起身,吃了一口清茶,便坐竹椅小轎,兩個婆子搭起,眾人圍隨出園去了,不在話下。這裡眾媳婦收拾杯盤,卻少了個細茶杯,各處尋覓不見。又問眾人:“必是失手打了。撂在那裡?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好作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了。”眾人都說:“沒有打碎。只怕跟姑娘的人打了,也未可知。你細想想,或問問他們去?”一語提醒了那媳婦,笑道:“是了。那一會記得是翠縷拿著的,我去問他。”說著便找時,剛到了甬道,就遇見紫鵑和翠縷來了。翠縷便問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們姑娘那裡去了?”這媳婦道:“我來問你一個茶鍾那裡去了,你倒問我要姑娘。”翠縷笑道:“我因倒茶給姑娘喝來著,展眼回頭連姑娘也沒了。那媳婦道:“太太才說,都睡覺去了。你不知那裡玩去了,還不知道呢。”翠縷和紫鵑道:“斷乎沒有悄悄兒睡去的,只怕在那裡走了一走?如今老太太走了,趕過前邊送去,也未可知,我們且往前邊找去。有了姑娘,自然你的茶鍾也有了。你明日一早再找罷,有什麼忙的。”媳婦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兒和你要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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