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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芸未及說完,也不敢言語了。
寶玉連忙來到家塾中,只見代儒笑著說道:“我才剛聽見你老爺升了,你今日還來麼?”寶玉陪笑道:“過來見了太爺,好到老爺那邊去。”代儒道:“今日不必來了,放你一天假罷。可不許回園子裡玩去。你年紀不小了,雖不能辦事,也當跟著你大哥他們學學才是。”寶玉答應著回來。剛走到二門口,只見李貴走來迎著旁邊站住,笑道:“二爺來了麼?奴才才要到學裡請去。”寶玉笑道:“誰說的?”李貴道:“老太太才打發人到院裡去找二爺,那邊的姑娘們說二爺學裡去了。剛才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叫奴才去給二爺告幾天假。聽說還要唱戲賀喜呢。二爺就來了。”說著,寶玉自己進來。進了二門,只見滿院裡丫頭老婆都是笑容滿面,見他來了,笑道:“二爺這早晚才來?還不快進去給老太太道喜去呢。”
寶玉笑著進了房門。只見黛玉挨著賈母左邊坐著呢,右邊是湘雲。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紈、鳳姐、李紋、李綺、邢岫煙一乾姐妹,都在屋裡,只不見寶釵、寶琴、迎春三人。寶玉此時喜的無話可說,忙給賈母道了喜,又給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見了眾姐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體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太好了。聽見說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麼?”寶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裡,忽然心裡疼起來,這幾天剛好些就上學去了,也沒能過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說完,早扭過頭和探春說話去了。鳳姐在地下站著,笑道:“你兩個那裡象天天在一塊兒的?倒象是客,有那麼些套話。可是人說的 ‘相敬如賓’了。”說的大家都一笑。黛玉滿面飛紅,又不好說,又不好不說,遲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懂得什麼!”眾人越發笑了。鳳姐一時回過味來,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話岔時,只見寶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兒這種冒失鬼——”說了這一句,方想起來,便不言語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來,說:“這從那裡說起?”黛玉也摸不著頭腦,也跟著訕訕的笑。寶玉無可搭訕,因又說道:“可以剛才我聽見有人要送戲,說是幾兒?”大家都瞅著他笑。鳳姐兒道:“你在外頭聽見,你來告訴我們,你這會子問誰呢?”寶玉得便說道:“我外頭再去問問去。”賈母道:“別跑到外頭去。頭一件,看報喜的笑話;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回來碰見你,又該生氣了。”寶玉答應了個“是”,才出來了。
這裡賈母因問鳳姐:“誰說送戲的話?”鳳姐道:“說是二舅舅那邊說:後兒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戲兒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賀喜。”因又笑著說道:“不但日子好,還是好日子呢!後日還是……”卻瞅著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後日還是外甥女兒的好生日呢。”賈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見我如今老了,什麼事都糊塗了。虧了有我這鳳丫頭,是我個 ‘給事中’。既這麼著,很好。他舅舅家給他們賀喜,你舅舅家就給你做生日,豈不好呢?”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說道:“老祖宗說句話兒,都是上篇上論的,怎麼怨得有這麼大福氣呢。”說著,寶玉進來,聽見這些話,越發樂的手舞足蹈了。一時大家都在賈母這邊吃飯,甚實熱鬧,自不必說。
飯後,賈政謝恩回來,給宗祠里磕了頭,便來給賈母磕頭。站著說了幾句話,便出去拜客去了。這裡接連著親戚族中的人,來來去去,鬧鬧攘攘,車馬填門,貂蟬滿坐。真箇是:花到花開蜂蝶鬧,月逢十足海天寬。
如此兩日,已是慶賀之期。這日一早,王子勝和親戚家已送過一班戲來,就在賈母正廳前搭起行台。外頭爺們都穿著公服陪侍。親戚來賀的,約有十餘桌酒。裡面為著是新戲,又見賈母高興,便將琉璃戲屏隔在後廈,裡面也擺下酒席。上首薛姨媽一桌,是王夫人寶琴陪著;對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煙陪著。下面尚空兩桌,賈母叫他們快來。一回兒,只見鳳姐領著眾丫頭,都簇擁著黛玉來了。那黛玉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的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眾人。湘雲、李紋、李綺都讓他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
賈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罷。”薛姨媽站起來問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麼?”賈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媽道:“咳!我倒忘了。”走過來說道:“恕我健忘!回來叫寶琴過來拜姐姐的壽。”黛玉笑說:“不敢。”大家坐了。
那黛玉留神一看,獨不見寶釵,便問道:“寶姐姐可好麼?為什麼不過來?”
薛姨媽道:“他原來該來的,只因無人看家,所以不來。”黛玉紅著臉,微笑道:“姨媽那裡又添了大嫂子,怎麼倒用寶姐姐看起家來?大約是他怕人多熱鬧懶怠來罷。我倒怪想他的。”薛姨媽笑道:“難得你惦記他。他也常想你們姐兒們。過一天,我叫他來大家敘敘。”
說著,丫頭們下來斟酒上菜,外面已開戲了。出場自然是一兩齣吉慶戲文。及至第三出,只見金童玉女,旗旛寶幢,引著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著一條黑帕,唱了幾句兒進去了。眾皆不知。聽見外面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墮落人寰,幾乎給人為配。幸虧觀音點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時升引月宮。不聽見曲裡頭唱的:‘人間只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卻了!’”第四出是《吃糠》。第五出是達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樓,好不熱鬧。
眾人正在高興時,忽見薛家的人滿頭汗闖進來,向薛蝌說道:“二爺快回去!一併裡頭回明太太,也請回去!家裡有要緊事。”薛蝌道:“什麼事?”
家人道:“家去說罷。”薛蝌也不及告辭就走了。薛姨媽見裡頭丫頭傳進話去,更駭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帶著寶琴別了一聲,即刻上車回去了。弄得內外愕然。賈母道:“咱們這裡打發人跟過去聽聽,到底是什麼事,大家都關切的。”眾人答應了個“是”。
不說賈府依舊唱戲。單說薛姨媽回去,只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鋪里夥計陪著,說:“太太回來,自有道理。”正說著,薛姨媽已進來了。
那衙役們見跟從著許多男婦,簇擁著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見這個勢派,也不敢怎麼,只得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那薛姨媽走到廳房後面,早聽見有人大哭,卻是金桂。薛姨媽趕忙走來,只見寶釵迎出來,滿面淚痕。見了薛姨媽,便道:“媽媽聽見了,先別著急,辦事要緊。”薛姨媽同寶釵進了屋子,因為頭裡進門時,已經走著聽見家人說了,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面哭著,因問:“到底是合誰?”只見家人回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憑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商量怎麼辦才好。”薛姨媽哭著出來道:“還有什麼商議?”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點銀兩,同著二爺趕去,和大爺見了面,就在那裡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許他些銀兩,先把死罪撕擄開,回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說情。還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趕著辦事。”薛姨媽道:“你們找著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