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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便問周瑞家的:“如今各廟月例銀子是誰管著?”周瑞家的道:“余信管著。”惜春聽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了,余信家的就趕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必就是為這個事了。”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嘮叨了一回,便往鳳姐處來。穿過了夾道子,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鳳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房門檻兒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的擺手兒,叫他往東屋裡去。周瑞家的會意,忙著躡手躡腳兒的往東邊屋裡來,只見奶子拍著大姐兒睡覺呢。
周瑞家的悄悄兒問道:“二奶奶睡中覺呢嗎?也該清醒了。”奶子笑著,撇著嘴搖頭兒。正問著,只聽那邊微有笑聲兒,卻是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人舀水。平兒便進這邊來,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來作什麼?”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給他看道:“送花兒來了。”平兒聽了,便打開匣子,拿了四枝,抽身去了。半刻工夫,手裡拿出兩枝來,先叫彩明來,吩咐:“送到那邊府里,給小蓉大奶奶戴的。”次後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過了穿堂,頂頭忽見他的女孩兒打扮著才從他婆家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子跑來作什麼?”他女孩兒說:“媽,一向身上好?我在家裡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去,什麼事情這麼忙的不回家?
我等煩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麼不了的差事?手裡是什麼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兒偏偏來了個劉老老,我自己多事,為他跑了半日。這會子叫姨太太看見了,叫送這幾枝花兒給姑娘奶奶們去,這還沒有送完呢。你今兒來,一定有什麼事情。”
他女孩兒笑道:“你老人家倒會猜,一猜就猜著了。實對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因前兒多喝了點子酒,和人分爭起來,不知怎麼叫人放了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裡,要遞解還鄉。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量商量,討個情分。不知求那個可以了事?”周瑞家的聽了道:“我就知道。這算什麼大事,忙的這麼著!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林姑娘的花兒就回去。這會兒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閒兒呢!”他女孩兒聽說,便回去了,還說:“媽,好歹快來。”周瑞家的道:“是了罷!小人兒家沒經過什麼事,就急的這麼個樣兒。”說著,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裡,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作戲。周瑞家的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兒來了。”寶玉聽說,便說:“什麼花兒?拿來我瞧瞧。”一面便伸手接過匣子來看時,原來是兩枝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
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麼!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也不敢言語。寶玉問道:“周姐姐,你作什麼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裡,我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的。”寶玉道:“寶姐姐在家裡作什麼呢?怎麼這幾日也不過來?”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寶玉聽了,便和丫頭們說:“誰去瞧瞧,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麼病,吃什麼藥。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裡回來,也著了些涼,改日再親自來看。”說著,茜雪便答應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
原來周瑞家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日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叫女人來討情。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只求求鳳姐便完了。
至掌燈時,鳳姐卸了妝,來見王夫人,回說:“今兒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送鮮的船,交給他帶了去了。”王夫人點點頭兒。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點了。太太派誰送去?”王夫人道:“你瞧誰閒著,叫四個女人去就完了,又來問我。”鳳姐道:“今日珍大嫂子來請我明日去逛逛,明日有什麼事沒有?”王夫人道:“有事沒事都礙不著什麼。每常他來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他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的誠心叫你散蕩散蕩。別辜負了他的心,倒該過去走走才是。”
鳳姐答應了。當下李紈探春等姊妹們也都定省畢,各歸房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逛去,鳳姐只得答應著。立等換了衣裳,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媳婦秦氏,婆媳兩個帶著多少侍妾丫鬟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鳳姐,必先嘲笑一陣,一手拉了寶玉,同入上房裡坐下。秦氏獻了茶。
鳳姐便說:“你們請我來作什麼?拿什麼孝敬我?有東西就獻上來罷,我還有事呢!”尤氏未及答應,幾個媳婦們先笑道:“二奶奶今日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道:“大哥哥今兒不在家麼?”尤氏道:“今兒出城請老爺的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裡作什麼?何不出去逛逛呢?”秦氏笑道:“今日可巧:上回寶二叔要見我兄弟,今兒他在這裡書房裡坐著呢,為什麼不瞧瞧去?”寶玉便去要見,尤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著跟了去。鳳姐道:“既這麼著,為什麼不請進來我也見見呢?”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慣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沒見過你這樣潑辣貨。還叫人家笑話死呢!”鳳姐笑道:“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笑話我?”賈蓉道:“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鳳姐啐道:“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打你頓好嘴巴子。”賈蓉溜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鳳姐也笑了。
說著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後生來:比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向鳳姐請安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秦鍾。早有鳳姐跟的丫鬟媳婦們,看見鳳姐初見秦鍾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素知鳳姐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來人送過去。鳳姐還說太簡薄些。
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了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寶玉、秦鍾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那寶玉自一見秦鍾,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裡,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