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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起來,乃是十五日,帶領眾子侄開祠行朔望之禮。細察祠內,都仍是照舊好好的,並無怪異之跡。賈珍自為醉後自怪,也不提此事。禮畢仍舊閉上門,看著鎖禁起來。

    賈珍夫妻至晚飯後方過榮府來。只見賈赦、賈政都在賈母房裡坐著說閒話兒,與賈母取笑呢。賈璉、寶玉、賈環、賈蘭皆地下侍立。賈珍來了,都一一見過,說了兩句話,賈珍方在挨門小杌子上告了坐,側著身子坐下。賈母笑問道:“這兩日你寶兄弟的箭如何了?”賈珍忙起身笑道:“大長進了,不但式樣好,而且弓也長了一個勁。”賈母道:“這也夠了,且別貪力,仔細努傷著。”賈珍忙答應了幾個“是”。賈母又道:“你昨日送來的月餅好。西瓜看著倒好,打開卻也不怎麼樣。”賈珍陪笑道:“月餅是新來的一個餑餑廚子,我試了試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來的。西瓜往年都還可以,不知今年怎麼就不好了。”賈政道:“大約今年雨水太勤之過。”賈母笑道:“此時月亮已上來了,咱們且去上香。”說著,便起身扶著寶玉的肩,帶領眾人齊往園中來。

    當下園子正門俱已大開,掛著羊角燈。嘉蔭堂月台上,焚著斗香,秉著燭,陳設著瓜果月餅等物。邢夫人等皆在裡面久候。真是月明燈彩,人氣香菸,晶艷氤氳,不可名狀。地下鋪著拜氈錦褥,賈母盥手上香拜畢,於是大家皆拜過。賈母便說:“賞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上的大花廳上去,眾人聽說,就忙著在那裡鋪設。賈母且在嘉蔭堂中吃茶少歇,說些閒話。一時人回:“都齊備了。”賈母方扶著人上山來。王夫人等因回說:“恐石上苔滑,還是坐竹椅上去。”賈母道:“天天打掃,況且極平穩的寬路,何不疏散疏散筋骨也好?”於是賈赦賈政等在前引導,又是兩個老婆秉著兩把羊角手罩,鴛鴦、琥珀、尤氏等貼身攙扶,邢夫人等在後圍隨。從下逶迤不過百餘步,到了主山峰脊上,便是一座敞廳。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莊。廳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圍屏隔做兩間,凡桌椅形式皆是圓的,特取團圓之意。上面居中,賈母坐下,左邊賈赦、賈珍、珍璉、賈蓉,右邊賈政、寶玉、賈環、賈蘭。團團圍坐,只坐了半桌,下面還有半桌餘空。賈母笑道:“往常倒還不覺人少,今日看來,究竟咱們的人也甚少,算不得什麼。想當年過的日子,今夜男女三四十個,何等熱鬧,今日那有那些人?如今叫女孩兒們來坐那邊罷。”於是令人向圍屏後邢夫人等席上將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叫過來。賈璉寶玉等一齊出坐,先盡他姊妹坐下,然後在下依次坐定。賈母便命折一枝桂花來,叫個媳婦在屏後擊鼓傳花:“若花在手中,飲酒一杯,罰說笑話一個。”  

    於是先從賈母起,次賈赦,——接過。鼓聲兩轉,恰恰在賈政手中住了,只得飲了酒。眾姊妹弟兄都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笑心裡想著,倒要聽是何笑話兒。賈政見賈母歡喜,只得承歡。方欲說時,賈母又笑道:“要說的不笑了,還要罰。”賈政笑道:“只得一個,若不說笑了,也只好願罰。”賈母道:“你就說這一個。”賈政因說道:“一家子一個人最怕老婆,”只說了這一句,大家都笑了,因從沒聽見賈政說過所以才笑。

    賈母笑道:“這必是好的。”賈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先多吃一杯。”賈母笑道:“使得。”賈赦連忙捧杯,賈政執壺,斟了一杯。賈赦仍舊遞給賈政,賈赦旁邊侍立。賈政捧上,安放在賈母面前,賈母飲了一口。賈赦賈政退回本位。

    於是賈政又說道:“這個怕老婆的人,從不敢多走一步。偏偏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買東西,便見了幾個朋友,死活拉到家裡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著了。第二日醒了,後悔不及,只得來家賠罪。他老婆正洗腳,說:‘既是這樣,你替我舔舔就饒你。’這男人只得給他舔,未免噁心要吐。他老婆便惱了,要打,說:‘你這樣輕狂!’嚇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說:‘並不是奶奶的腳腌臢,只因昨兒喝多了黃酒,又吃了月餅餡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說得賈母和眾人都笑了。賈政忙又斟了一杯送與賈母。賈母笑道:“既這樣,快叫人取燒酒來,別叫你們有媳婦的人受累。”眾人又都笑起來。只賈璉寶玉不敢大笑。  

    於是又擊鼓,便從賈政起,可巧到寶玉鼓止。寶玉因賈政在坐,早已踧踖不安,偏又在他手中,因想:“說笑話,倘或說不好,又說沒口才;說好了,又說正經的不會,只慣貧嘴,更有不是。不如不說。”乃起身辭道:“我不能說,求限別的罷。”賈政道:“既這樣,限個‘秋’字,就即景做一首詩。

    好便賞你;若不好,明日仔細!”賈母忙道:“好好的行令,怎麼又做詩?”

    賈政陪笑道:“他能的。”賈母聽說:“既這樣,就做。快命人取紙筆來。”賈政道:“只不許用這些‘水’‘晶’‘冰’‘玉’‘銀’‘彩’‘光’‘明’‘素’

    等堆砌字樣。要另出主見,試試你這幾年情思。”寶玉聽了,碰在心坎兒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紙上寫了,呈與賈政看。賈政看了,點頭不語。賈母見這般,知無甚不好,便問:“怎麼樣?”賈政因欲賈母喜歡,便說:“難為他。  

    只是不肯念書,到底詞句不雅。”賈母道:“這就罷了。就該獎勵,以後越發上心了。”賈政道:“正是。”因回頭命個老嬤嬤出去,“吩咐小廝們,把我海南帶來的扇子取來給兩把與寶玉。”寶玉磕了一個頭,仍復歸坐行令。

    當下賈蘭見獎勵寶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呈與賈政看。賈政看了,更覺欣喜。遂並講與賈母聽時,賈母也十分歡喜,也忙令賈政賞他。於是大家歸坐,復行起令來。

    這次賈赦手內住了,只得吃了酒,說笑話。因說道:“一家子一個兒子最孝順,偏生母親病了。各處求醫不得,便請了一個針灸的婆子來。這婆子原不知道脈理,只說是心火,一針就好了。這兒子慌了,便問:‘心見鐵就死,如何針得?’婆子道 ‘不用針心,只針肋條就是了。’兒子道:‘肋條離心遠著呢,怎麼就好了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著呢!’”眾人聽說,也都笑了。賈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這婆子針一針就好了。”賈赦聽說,自知出言冒撞,賈母疑心,忙起身笑與賈母把盞,以別言解釋。

    賈母亦不好再提,且行令。不料這花卻在賈環手裡。賈環今日讀書稍進,亦好外務。今見寶玉做詩受獎,他便技癢,只當著賈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紙筆來,立就一絕,呈與賈政。賈政看了,亦覺罕異,只見詞句中終帶著不樂讀書之意,遂不悅道:“可見是弟兄了:發言吐意,總屬邪派。古人中有 ‘二難’,你兩個也可以稱 ‘二難’了。就只不是那一個 ‘難’字,卻是做‘難以教訓’‘難’字講才好。哥哥是公然溫飛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為曹唐再世了。”說得眾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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