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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瑞笑道:“我倒天天閒著。若天天過來替嫂子解解悶兒,可好麼?”鳳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裡肯往我這裡來?”賈瑞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只因素日聞得人說,嫂子是個利害人,在你跟前一點也錯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見嫂子是個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麼不來?

    ——死了也情願。”鳳姐笑道:“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蓉兒兄弟兩個強遠了。

    我看他那樣清秀,只當他們心裡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塗蟲,一點不知人心。”

    賈瑞聽這話,越發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往前湊一湊,覷著眼看鳳姐的荷包,又問:“戴著什麼戒指?”鳳姐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別叫丫頭們看見了。”賈瑞如聽綸音佛語一般,忙往後退。鳳姐笑道:“你該去了。”賈瑞道:“我再坐一坐兒,——好狠心的嫂子!”鳳姐兒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來人往,你就在這裡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在西邊穿堂兒等我。”賈瑞聽了,如得珍寶,忙問道:“你別哄我。但是那裡人過的多,怎麼好躲呢?”鳳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廝們都放了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賈瑞聽了,喜之不盡,忙忙的告辭而去,心內以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榮府,趁掩門時鑽入穿堂。果見漆黑無一人來往,賈母那邊去的門已倒鎖了,只有向東的門未關。賈瑞側耳聽著,半日不見人來。忽聽咯噔一聲,東邊的門也關上了。賈瑞急的也不敢則聲,只得悄悄出來,將門撼了撼,關得鐵桶一般。此時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牆,要跳也無攀援。這屋內又是過堂風,空落落的,現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見一個老婆子先將東門開了進來,去叫西門,賈瑞瞅他背著臉,一溜煙抱了肩跑出來。

    幸而天氣尚早,人都未起,從後門一徑跑回家去。

    原來賈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養。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今忽見他一夜不歸,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嫖娼宿妓,那裡想到這段公案?因此也氣了一夜。賈瑞也捻著一把汗,少不得回來撒謊,只說:“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來出門非稟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據此也該打,何況是撒謊!”因此發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還不許他吃飯,叫他跪在院內讀文章,定要補出十天工課來方罷。賈瑞先凍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餓著肚子,跪在風地里念文章:其苦萬狀。  

    此時賈瑞邪心未改,再不想到鳳姐捉弄他。過了兩日,得了空兒,仍找尋鳳姐。鳳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賈瑞急的起誓。鳳姐因他自投羅網,少不的再尋別計令他知改,故又約他道:“今日晚上,你別在那裡了,你在我這房後小過道兒裡頭那間空屋子裡等我。——可別冒撞了!”賈瑞道:“果真麼?”

    鳳姐道:“你不信就別來!”賈瑞道:“必來,必來!死也要來的。”鳳姐道:“這會子你先去罷。”賈瑞料定晚間必妥,此時先去了。鳳姐在這裡便點兵派將,設下了圈套。

    那賈瑞只盼不到晚,偏偏家裡親戚又來了,吃了晚飯才去,那天已有掌燈時候;又等他祖父安歇,方溜進榮府,往那夾道中屋子裡來等著,熱鍋上螞蟻一般。只是左等不見人影,右聽也沒聲響,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別是不來了,又凍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見黑魆魆的進來一個人。賈瑞便打定是鳳姐,不管青紅皂白,那人剛到面前,便如餓虎撲食、貓兒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裡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裡“親爹”“親娘”的亂叫起來。那人只不做聲,賈瑞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硬幫幫就想頂入。忽然燈光一閃,只見賈薔舉著個蠟台,照道:“誰在這屋裡呢?”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  

    賈瑞不看則已,看了時真臊的無地可入。你道是誰?卻是賈蓉。賈瑞回身要跑,被賈薔一把揪住道:“別走!如今璉二嬸子已經告到太太跟前,說你調戲他,他暫時穩住你在這裡。太太聽見氣死過去了,這會子叫我來拿你。

    快跟我走罷!”賈瑞聽了,魂不附體,只說:“好侄兒!你只說沒有我,我明日重重的謝你!”賈薔道:“放你不值什麼,只不知你謝我多少?況且口說無憑,寫一張文契才算。”賈瑞道:“這怎麼落紙呢?”賈薔道:“這也不妨,寫個賭錢輸了,借銀若干兩,就完了。”賈瑞道:“這也容易。”賈薔翻身出來,紙筆現成,拿來叫賈瑞寫。他兩個做好做歹,只寫了五十兩銀子,畫了押,賈薔收起來。然後撕擄賈蓉。賈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說:“明日告訴族中的人評評理。”賈瑞急的至於磕頭。賈薔做好做歹的,也寫了一張五十兩欠契才罷。賈薔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擔著不是。老太太那邊的門早已關了。老爺正在廳上看南京來的東西,那一條路定難過去。如今只好走後門。

    要這一走,倘或遇見了人,連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來領你。這屋裡你還藏不住,少時就來堆東西,等我尋個地方。”說畢,拉著賈瑞,仍息了燈,出至院外,摸著大台階底下,說道:“這窩兒里好。只蹲著,別哼一聲。  

    等我來再走。”說畢,二人去了。

    賈瑞此時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台階下。正要盤算,只聽頭頂上一聲響,嘩喇喇一淨桶尿糞從上面直潑下來,可巧澆了他一身一頭。賈瑞掌不住“噯喲”一聲,忙又掩住口,不敢聲張,滿頭滿臉皆是尿屎,渾身冰冷打戰。只見賈薔跑來叫:“快走,快走!”賈瑞方得了命,三步兩步從後門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開了門。家人見他這般光景,問:“是怎麼了?”少不得撒謊說:“天黑了,失腳掉在茅廁里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鳳姐玩他,因此發一回狠。再想想鳳姐的模樣兒標緻,又恨不得一時摟在懷裡。胡思亂想,一夜也不曾合眼。自此雖想鳳姐,只不敢往榮府去了。

    賈蓉等兩個常常來要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況又添了債務,日間工課又緊;他二十來歲的人,尚未娶妻,想著鳳姐不得到手,自不免有些“指頭兒告了消乏”;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心內發膨脹,口內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日常倦,下溺遺精,嗽痰帶血,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於是不能支持,一頭躺倒,合上眼還只夢魂顛倒,滿口胡話,驚怖異常。百般請醫療治,諸如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藥吃了有幾十斤下去,也不見個動靜。

    倏又臘盡春回,這病更加沉重。代儒也著了忙,各處請醫療治,皆不見效。因後來吃“獨參湯”,代儒如何有這力量,只得往榮府來尋。王夫人命鳳姐秤二兩給他。鳳姐回說:“前兒新近替老太太配了藥,那整的太太又說留著送楊提督的太太配藥,偏偏昨兒我已經叫人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麼這邊沒了,你叫個人往你婆婆那裡問問,或是你珍大哥哥那裡有,尋些來湊著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們的好處。”鳳姐應了,也不遣人去尋。只將些渣末湊了幾錢,命人送去,只說:“太太叫送來的,再也沒了。”然後向王夫人說:“都尋了來了,共湊了二兩多,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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