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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玉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又胡說了,你何曾見過?”寶玉笑道:“雖沒見過,卻看著面善,心裡倒象是遠別重逢的一般。”賈母笑道:“好,好!這麼更相和睦了。”

    寶玉便走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

    黛玉道:“不曾讀書,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寶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說了名。寶玉又道:“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道:“何處出典?”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妹妹眉尖若蹙,取這個字豈不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寶玉笑道:“除了《四書》,杜撰的也太多呢。”因又問黛玉:“可有玉沒有?”眾人都不解。  

    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所以才問我的。”便答道:“我沒有玉。你那玉也是件稀罕物兒,豈能人人皆有?”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人的高下不識,還說靈不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道:“孽障!

    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寶玉滿面淚痕哭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兒;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賈母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玉來著。因你姑媽去世時,捨不得你妹妹,無法可處,遂將他的玉帶了去,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的孝心;二則你姑媽的陰靈兒也可權作見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說沒有,也是不便自己誇張的意思啊。你還不好生帶上,仔細你娘知道!”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寶玉聽如此說,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別論。

    當下奶娘來問黛玉房舍,賈母便說:“將寶玉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里,把你林姑娘暫且安置在碧紗廚里。等過了殘冬,春天再給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寶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廚外的床上很妥當。又何必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呢?”賈母想一想說:“也罷了。”每人一個奶娘並一個丫頭照管,餘者在外間上夜聽喚。一面早有熙鳳命人送了一頂藕合色花帳並錦被緞褥之類。黛玉只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己的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名喚雪雁。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小丫頭名喚鸚哥的與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盥沐兩個丫頭外,另有四五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當下王嬤嬤與鸚哥陪侍黛玉在碧紗廚內,寶玉乳母李嬤嬤並大丫頭名喚襲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蕊珠,賈母因溺愛寶玉,恐寶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純良,遂與寶玉。寶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見舊人詩句有“花氣襲人”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把蕊珠更名襲人。  

    卻說襲人倒有些痴處:伏侍賈母時,心中只有賈母;如今跟了寶玉,心中又只有寶玉了。只因寶玉性情乖僻,每每規諫,見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是晚寶玉李嬤嬤已睡了,他見裡面黛玉鸚哥猶未安歇,他自卸了妝,悄悄的進來,笑問:“姑娘怎麼還不安歇?”黛玉忙笑讓:“姐姐請坐。”襲人在床沿上坐了。鸚哥笑道 :“林姑娘在這裡傷心,自己淌眼抹淚的,說:‘今兒才來了,就惹出你們哥兒的病來。倘或摔壞了那玉,豈不是因我之過!’

    所以傷心,我好容易勸好了。”襲人道:“姑娘快別這麼著!將來只怕比這更奇怪的笑話兒還有呢。若為他這種行狀你多心傷感,只怕你還傷感不了呢。

    快別多心。”黛玉道:“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又敘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早起來省過賈母,因往王夫人處來。正值王夫人與熙鳳在一處拆金陵來的書信,又有王夫人的兄嫂處遣來的兩個媳婦兒來說話。黛玉雖不知原委,探春等卻曉得是議論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家姨母之子——表兄薛蟠,倚財仗勢,打死人命,現在應天府案下審理。如今舅舅王子騰得了信,遣人來告訴這邊,意欲喚取進京之意。畢竟怎的,下回分解。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

    卻說黛玉同姐妹們至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正和兄嫂處的來使計議家務,又說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語。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姐妹們遂出來,至寡嫂李氏房中來了。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珠雖夭亡,倖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攻書。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至李守中繼續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是德”,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了。卻以紡績女紅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問不聞,惟知侍親養子,閒時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今黛玉雖客居於此,已有這幾個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餘者也就無用慮了。

    如今且說賈雨村授了應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卻是兩家爭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致毆傷人命。彼時雨村即拘原告來審。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買了個丫頭,不想系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主人原說第三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門;這拐子又悄悄的賣與了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賣主,奪取丫頭。無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眾豪奴將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僕已皆逃走,無有蹤跡,只剩了幾個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求太老爺拘拿兇犯,以扶善良,存歿感激大恩不盡!”雨村聽了,大怒道:“那有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來的?”便發籤差公人立刻將兇犯家屬拿來拷問。只見案旁站著一個門子,使眼色不叫他發籤。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從人退去,只留這門子一人伏侍。門子忙上前請安,笑問:“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八九年來,就忘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時總想不起來。”門子笑道:“老爺怎麼把出身之地竟忘了!

    老爺不記得當年葫蘆廟裡的事麼?”雨村大驚,方想起往事。原來這門子本是葫蘆廟裡一個小沙彌,因被火之後無處安身,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耐不得寺院淒涼,遂趁年紀輕,蓄了發,充當門子。雨村那裡想得是他?便忙攜手笑道:“原來還是故人。”因賞他坐了說話。這門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也算貧賤之交了,此系私室,但坐不妨。”門子才斜簽著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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