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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病勢日增,只想這些孫女兒。一時想起湘雲,便打發人去瞧他。回來的人悄悄的找鴛鴦。因鴛鴦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等都在那裡,不便上去,到了後頭,找了琥珀,告訴他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們去打聽。那裡知道史姑娘哭的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說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變了癆病,還可捱個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裡著急。又知道老太太病,只是不能過來請安。還叫我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來,倘或老太太問起來,務必托你們變個法兒回老太太才好。”琥珀聽了,嗐了一聲,也就不言語了,半日說道:“你去罷。”琥珀也不便回,心裡打算告訴鴛鴦叫他撒謊去,所以來到賈母床前。見賈母神色大變,地下站著一屋子的人,嘁嘁喳喳的說:“瞧著是不好。”也不敢言語了。這裡賈政悄悄的叫賈璉到身旁,向耳邊說了幾句話。賈璉輕輕的答應,出去了,便傳齊了現在家裡的一干人,說:“老太太的事,待好出來了,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頭一件,先請出板來瞧瞧,好掛里子。快到各處將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開明了,便叫裁縫去做孝衣。
那棚槓執事都講定了。廚房裡還該多派幾個人。”賴大等回道:“二爺,這些事不用爺費心,我們早打算好了,只是這項銀子在那裡領呢?”賈璉道:“這種銀子不用外頭去,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剛才老爺的主意,只要辦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賴大等答應,派人分頭辦去。
賈璉復回到自己房中,便問平兒:“你奶奶今兒怎麼樣?”平兒把嘴往裡一努,說:“你瞧去。”賈璉進內,見鳳姐正要穿衣,一時動不得,暫且靠在炕桌兒上。賈璉道:“你只怕養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還脫得過麼?快叫人將屋裡收拾收拾,就該扎掙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還能回來麼?”鳳姐道:“咱們這裡還有什麼收拾的!不過就是這點子東西,還怕什麼?你先去罷,看老爺叫你。我換件衣裳就來。”賈璉先回到賈母房裡,向賈政悄悄的回道:“諸事已交派明白了。”賈政點頭。外面又報:“太醫來了。”賈璉接入,診了一回。大夫出來,悄悄的告訴賈璉:“老太太的脈氣不好,防著些。”賈璉會意,與王夫人等說知。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鴛鴦過來,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鴛鴦自去料理。
賈母睜眼要茶喝,邢夫人便進了一杯參湯。賈母剛用嘴接著喝,便道:“不要這個,倒一鍾茶來喝。”眾人不敢違拗,即忙送上來。一口喝了,還要,又喝一口,便說:“我要坐起來。”賈政等道:“老太太要什麼,只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才好。”賈母道:“我喝了口水,心裡好些兒,略靠著和你們說說話兒。”珍珠等用手輕輕的扶起,看見賈母這會子精神好了些。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壽終歸地府 王鳳姐力詘失人心
卻說賈母坐起說道:“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說到那裡,拿眼滿地下瞅著,王夫人便推寶玉走到床前。
賈母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拉著寶玉,道:“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寶玉嘴裡答應,心裡一酸,那眼淚便要流下來,又不敢哭,只得站著。聽賈母說道:“我想再見一個重孫子,我就安心了。我的蘭兒在那裡呢?”李紈也推賈蘭上去。賈母放了寶玉,拉著賈蘭道:“你母親是要孝順的。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鳳丫頭呢?”鳳姐本來站在賈母旁邊,趕忙走到跟前說:“在這裡呢。”賈母道:“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幹,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沒有?”鳳姐道:“沒有呢。”賈母道:“早該施捨完了才好。我們大老爺和珍兒是在外頭樂了;最可惡的是史丫頭沒良心,怎麼總不來瞧我!”鴛鴦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語。
賈母又瞧了一瞧寶釵,嘆了口氣,只見臉上發紅。賈政知是迴光返照,即忙進上參湯。賈母的牙關已經緊了,合了一回眼,又睜著滿屋裡瞧了一瞧。
王夫人寶釵上去,輕輕扶著,邢夫人鳳姐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們已將床安設停當,鋪了被褥。聽見賈母喉間略一響動,臉變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歲。眾婆子疾忙停床。
於是賈政等在外一邊跪著,邢夫人等在內一邊跪著,一齊舉起哀來。外面家人各樣預備齊全,只聽裡頭信兒一傳出來,從榮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糊了;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豎起。上下人等登時成服。賈政報了丁憂,禮部奏聞。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世代功勳,又系元妃祖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家人們各處報喪。眾親友雖知賈家勢敗,今見聖恩隆重,都來探喪。擇了吉時成殮,停靈正寢。
賈赦不在家,賈政為長;寶玉、賈環、賈蘭是親孫,年紀又小,都應守靈。賈璉雖也是親孫,帶著賈蓉,尚可分派家人辦事。雖請了些男女外親來照應,內里邢王二夫人、李紈、鳳姐、寶釵等是應靈旁哭泣的;尤氏雖可照應,他自賈珍外出,依住榮府,一向總不上前,且又榮府的事不甚諳練;賈蓉的媳婦更不必說;惜春年小,雖在這裡長的,他於家事全不知道。所以內里竟無一人支持,只有鳳姐可以照管裡頭的事,況又賈璉在外作主,里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鳳姐先前仗著自己的才幹,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辦過秦氏的事,必是妥當,於是仍叫鳳姐總理裡頭的事。
鳳姐本不應辭,自然應了,心想:“這裡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來難使喚,如今他們都去了。銀項雖沒有對牌,這種銀子卻是現成的。外頭的事又是我們那個辦。雖說我現今身子不好,想來也不致落褒貶,必比寧府里還得辦些。”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三,後日一早分派。便叫周瑞家的傳出話去,將花名冊取上來。鳳姐一一的瞧了,統共男僕只有二十一人,女僕只有十九人,餘者俱是些丫頭,連各房算上,也不過三十多人,難以派差。心裡想道:“這回老太太的事倒沒有東府里的人多。”又將莊上的弄出幾個,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只見一個小丫頭過來說:“鴛鴦姐姐請奶奶。”鳳姐只得過去。
只見鴛鴦哭得淚人一般,一把拉著鳳姐兒,說道:“二奶奶請坐,我給二奶奶磕個頭。雖說服中不行禮,這個頭是要磕的。”鴛鴦說著跪下,慌的鳳姐趕忙拉住,說道:“這是什麼禮?有話好好的說。”鴛鴦跪著,鳳姐便拉起來。
鴛鴦說道:“老太太的事,一應內外,都是二爺和二奶奶辦。這種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這一輩子也沒有遭塌過什麼銀錢,如今臨了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體體面面的辦一辦才好。我方才聽見老爺說什麼 ‘詩云’‘子曰’,我也不懂;又說什麼‘喪與其易,寧戚’,我更不明白。我問寶二奶奶,說是老爺的意思:老太太的喪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的念頭。我想老太太這樣一個人,怎麼不該體面些?我雖是奴才丫頭,敢說什麼?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這一場,臨死了還不叫他風光風光?我想二奶奶是能辦大事的,故此我請二奶奶來,作個主意。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見老太太的事怎麼辦,將來怎麼見老太太呢?”鳳姐聽了這話來的古怪,便說:“你放心,要體面是不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