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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只見襲人走來,說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罷,老爺叫你呢。”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也顧不得別的,疾忙回來穿衣服。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著。寶玉問道:“你可知道老爺叫我是為什麼?”焙茗道:“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裡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轉過大廳,寶玉心裡還自狐疑,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見薛蟠拍著手跳出來,笑道:“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裡肯出來的這麼快!”焙茗也笑著跪下了。寶玉怔了半天,方想過來,是薛蟠哄出他來。薛蟠連忙打恭作揖賠不是,又求:“別難為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寶玉也無法了,只好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是老爺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要哄我,也說我父親,就完了。”寶玉道:“噯喲,越發的該死了。”

    又向焙茗道:“反叛雜種,還跪著做什麼?”焙茗連忙叩頭起來。

    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老胡和老程他們,不知那裡尋了來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西瓜,這麼長這麼大的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熏的暹羅豬、魚。你說這四樣禮物,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種出來的!我先孝敬了母親,趕著就給你們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一個小子又來了,我和你樂一天何如?”  

    一面說,一面來到他書房裡,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小子都在這裡。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擺酒來。”話猶未了,眾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方才停當歸坐。寶玉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沒送來,倒先擾了。”薛蟠道:“可是呢,你明兒來拜壽,打算送什麼新鮮物兒?”寶玉道:“我沒有什麼送的。若論銀錢吃穿等類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寫一張字,或畫一張畫,這才是我的。”薛蟠笑道:“你提畫兒,我才想起來了:昨兒我看見人家一本春宮兒,畫的很好。上頭還有許多的字,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原來是什麼 ‘庚黃’的。真好的了不得。”寶玉聽說,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裡有個 ‘庚黃’?”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裡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你看真了是 ‘庚黃’麼?”

    薛蟠道:“怎麼沒看真?”寶玉將手一撒給他看道:“可是這兩個字罷?其實和 ‘庚黃’相去不遠。”眾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想必是這兩個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自覺沒趣,笑道:“誰知他是 ‘糖銀’是‘果銀’的!”  

    正說著,小廝來回:“馮大爺來了。”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薛蟠等一齊都叫“快請”。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已進來了,眾人忙起席讓坐。馮紫英笑道:“好啊!也不出門了,在家裡高樂罷。”

    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安好?”紫英答道:“家父倒也託庇康健。但近來家母偶著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薛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道:“這臉上又和誰揮拳來,掛了幌子了?”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臉上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叫兔鶻梢了一翅膀。”寶玉道:“幾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寶玉道:“怪道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麼忘了。單你去了,還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咱們幾個人吃酒聽唱的不樂,尋那個苦惱去?——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卻有大幸。”  

    薛蟠眾人見他吃完了茶,都說道:“且入席,有話慢慢的說。”馮紫英聽說,便立起身來說道:“論理,我該陪飲幾杯才是,只是今兒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回去還要見家父面回,實不敢領。”薛蟠寶玉眾人那裡肯依,死拉著不放。馮紫英笑道:“這又奇了。你我這些年,那一回有這個道理的?實在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喝,拿大杯來,我領兩杯就是了。”眾人聽說,只得罷了,薛蟠執壺,寶玉把盞,斟了兩大海。那馮紫英站著,一氣而盡。寶玉道:“你到底把這個 ‘不幸之幸’說完了再走。”馮紫英笑道:“今兒說的也不盡興,我為這個,還要特治一個東兒,請你們去細談一談;二則還有奉懇之處。”說著撒手就走。薛蟠道:“越發說的人熱剌剌的扔不下,多早晚才請我們?告訴了也省了人打悶雷。”馮紫英道:“多則十日,少則八天。”一面說,一面出門上馬去了。眾人回來,依席又飲了一回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襲人正惦記他去見賈政,不知是禍是福,只見寶玉醉醺醺回來,因問其原故,寶玉一一向他說了。襲人道:“人家牽腸掛肚的等著,你且高樂去了,也到底打發個人來給個信兒!”寶玉道:“我何嘗不要送信兒,因馮世兄來了,就混忘了。”正說著,只見寶釵走進來,笑道:“偏了我們新鮮東西了。”寶玉笑道:“姐姐家的東西,自然先偏了我們了。”寶釵搖頭笑道:“昨兒哥哥倒特特的請我吃,我不吃,我叫他留著送給別人罷。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個。”說著,丫鬟倒了茶來,吃茶說閒話兒,不在話下。

    卻說那黛玉聽見賈政叫了寶玉去了,一日不回來,心中也替他憂慮。至晚飯後,聞得寶玉來了,心裡要找他問問是怎麼樣了,一步步行來。見寶釵進寶玉的園內去了,自己也隨後走了來。剛到了沁芳橋,只見各色水禽盡都在池中浴水,也認不出名色來,但見一個個文彩熌灼,好看異常,因而站住,看了一回。再往怡紅院來,門已關了,黛玉即便叩門。誰知晴雯和碧痕二人正拌了嘴,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了,那晴雯正把氣移在寶釵身上,偷著在院內抱怨說:“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忽聽又有人叫門,晴雯越發動了氣,也並不問是誰,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

    黛玉素知丫頭們的性情,他們彼此玩耍慣了,恐怕院內的丫頭沒聽見是他的聲音,只當別的丫頭們了,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門麼?”晴雯偏偏還沒聽見,便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進人來呢!”黛玉聽了這話,不覺氣怔在門外。待要高聲問他,逗起氣來,自己又回思一番:“雖說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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