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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老心中自忖道:“這裡也有扁豆架子?”一面想,一面順著花障走來,得了個月洞門進去。
只見迎面一帶水池,有七八尺寬,石頭鑲岸,裡面碧波清水,上面有塊白石橫架。劉老老便踱過石去,順著石子甬路走去,轉了兩個彎子,只見有個房門。於是進了房門,便見迎面一個女孩兒,滿面含笑的迎出來。劉老老忙笑道:“姑娘們把我丟下了,叫我碰頭碰到這裡來了。”說著,只覺那女孩兒不答。劉老老便趕來拉他的手,咕咚一聲卻撞到板壁上,把頭碰的生疼。
細瞧了一瞧,原來是一幅畫兒。劉老老自忖道:“怎麼畫兒有這樣凸出來的?”一面想,一面看,一面又用手摸去,卻是一色平的,點頭嘆了兩聲。
一轉身,方得了個小門,門上掛著蔥綠撒花軟簾,劉老老掀簾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把眼花了。找門出去,那裡有門?左一架書,右一架屏。剛從屏後得了一個門,只見一個老婆子也從外面迎著進來。
劉老老詫異,心中恍惚:莫非是他親家母?因問道:“你也來了,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虧你找我來,那位姑娘帶進來的?”又見他戴著滿頭花,便笑道:“你好沒見世面!見這裡的花好,你就沒死活戴了一頭。”說著,那老婆子只是笑,也不答言。劉老老便伸手去羞他的臉,他也拿手來擋,兩個對鬧著。劉老老一下子卻摸著了,但覺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倒把劉老老唬了一跳。猛想起:“常聽見富貴人家有種穿衣鏡,這別是我在鏡子裡頭嗎?”想畢,又伸手一抹,再細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的板壁,將這鏡子嵌在中間的,不覺也笑了。因說:“這可怎麼出去呢?”一面用手摸時,只聽“硌磴”一聲,又嚇的不住的展眼兒。原來是西洋機括,可以開合,不意劉老老亂摸之間,其力巧合,便撞開消息,掩過鏡子,露出門來。劉老老又驚又喜,遂走出來,忽見有一幅最精緻的床帳。他此時又帶了七八分酒,又走乏了,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說歇歇,不承望身不由己,前仰後合的,朦朧兩眼,一歪身就睡倒在床上。
且說眾人等他不見,板兒沒了他老老,急的哭了。眾人都笑道:“別是掉在茅廁里了?快叫人去瞧瞧。”因命兩個婆子去找。回來說:“沒有。”眾人納悶。還是襲人想道:“一定他醉了,迷了路,順著這條路往我們後院子裡去了。要進了花障子,打後門進去,還有小丫頭子們知道;若不進花障子,再往西南上去,可夠他繞會子好的了!我瞧瞧去。”說著便回來。進了怡紅院,叫人,誰知那幾個小丫頭已偷空玩去了。
襲人進了房門,轉過集錦槅子,就聽的鼾齁如雷,忙進來,只聞見酒屁臭氣滿屋。一瞧,只見劉老老扎手舞腳的仰臥在床上。襲人這一驚不小,忙上來將他沒死活的推醒。那劉老老驚醒,睜眼看見襲人,連忙爬起來,道:“姑娘,我該死了!好歹並沒弄腌臢了床。”一面說,用手去撣。襲人恐驚動了寶玉,只向他搖手兒,不叫他說話。忙將當地大鼎內貯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所喜不曾嘔吐。忙悄悄的笑道:“不相干,有我呢。你跟我出來罷。”劉老老答應著,跟了襲人,出至小丫頭子們房中,命他坐下,因教他說道:“你說‘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個盹兒’就完了。”劉老老答應“是”。
又給了他兩碗茶吃,方覺酒醒了。因問道:“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麼精緻!我就象到了天宮裡的似的。”襲人微微的笑道:“這個麼,是寶二爺的臥房啊。”那劉老老嚇的不敢做聲。襲人帶他從前面出去,見了眾人,只說:“他在草地下睡著了,帶了他來的。”眾人都不理會,也就罷了。
一時賈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擺晚飯。賈母因覺懶懶的,也沒吃飯,便坐了竹椅小敞轎,回至房中歇息,命鳳姐兒等去吃飯。他姐妹方復進園來。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音
話說賈母王夫人去後,姐妹們復進園來吃飯。那劉老老帶著板兒,先來見鳳姐兒說:“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雖然住了兩三天,日子卻不多,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的都經驗過了。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小姐們,連各房裡的姑娘們,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我這一回去沒別的報答,惟有請些高香,天天給你們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的,就算我的心了。”鳳姐兒笑道:“你別喜歡,都是為你,老太太也叫風吹病了,躺著嚷不舒服;我們大姐兒也著了涼了,在那裡發熱呢。”劉老老聽了,忙嘆道:“老太太有年紀了,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兒道:“從來不象昨兒高興。往常也進園子逛去,不過到一兩處坐坐就來了。昨兒因為你在這裡,要叫都逛逛,一個園子倒走了多半個。大姐兒因為我找你去,太太遞了一塊糕給他,誰知風地里吃了,就發起熱來。”劉老老道:“妞妞兒只怕不大進園子。比不得我們的孩子,一會走,那個墳圈子裡不跑去?一則風拍了也是有的,二則只怕他身上乾淨,眼睛又淨,或是遇見什麼神了。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來,叫彩明來念。彩明翻了一會子,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東南方得之,有縊死家親女鬼作祟,又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
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
一面命人請兩分紙錢來,著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一個與大姐兒送祟,果見大姐兒安穩睡了。
鳳姐兒笑道:“到底是你們有年紀的經歷的多。我們大姐兒時常肯病,也不知是什麼原故。”劉老老道:“這也有的。富貴人家養的孩子都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兒委屈。再他小人兒家,過於尊貴了也禁不起。以後姑奶奶倒少疼他些就好了。”鳳姐兒道:“也是有的。——我想起來,他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借借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們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劉老老聽說,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是幾時養的?”鳳姐兒道:“正是養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劉老老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叫做巧姐兒好。這個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依我這名字,必然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遇難成祥,逢凶化吉,都從這 ‘巧’字兒來。”鳳姐兒聽了,自是歡喜,忙謝道:“只保佑他應了你的話就好了。”說著,叫平兒來吩咐道:“明兒咱們有事,恐怕不得閒兒,你這會子閒著,把送老老的東西打點了,他明兒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劉老老道:“不敢多破費了。已經遭擾了幾天,又拿著走,越發心裡不安了。”鳳姐兒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過隨常的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你們街坊鄰舍看著也熱鬧些,也是上城一趟。”說著只見平兒走來說:“老老過這邊瞧瞧。”劉老老忙跟了平兒到那邊屋裡,只見堆著半炕東西。平兒一一的拿給他瞧著,又說道:“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月白紗做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