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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間,已趕上大殯。早又前面法鼓金鐃,幢幡寶蓋,鐵檻寺中僧眾擺列路旁。少時到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設香壇,安靈於內殿偏室之中,寶珠安理寢室為伴。外面賈珍款待一應親友,也有坐住的,也有告辭的,一一謝了乏;從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至未末方散盡了。裡面的堂客皆是鳳姐接待,先從誥命散起,也到未正上下方散完了。只有幾個近親本族,等做過三日道場方去的。那時邢王二夫人知鳳姐必不能回家,便要帶了寶玉同進城去。那寶玉乍到郊外,那裡肯回去?只要跟著鳳姐住著,王夫人只得交與鳳姐而去。
原來這鐵檻寺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的,現今還有香火地畝,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靈。其中陰陽兩宅俱是預備妥貼的,好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人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道艱難的,便住在這裡了,有那有錢有勢尚排場的,只說這裡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莊或尼庵尋個下處,為事畢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喪,族中諸人,也有在鐵檻寺的,也有別尋下處的。鳳姐也嫌不方便,因遣人來和饅頭庵的姑子靜虛說了,騰出幾間房來預備。——原來這饅頭庵和水月寺一勢,因他廟裡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個渾號,離鐵檻寺不遠。當下和尚工課已完,奠過晚茶,賈珍便命賈蓉請鳳姐歇息。鳳姐見還有幾個妯娌們陪著女親,自己便辭了眾人,帶著寶玉秦鍾往饅頭庵來。只因秦邦業年邁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鍾等待安靈罷,所以秦鍾只跟著鳳姐寶玉。一時到了庵中,靜虛帶領智善、智能兩個徒弟出來迎接,大家見過。鳳姐等至淨室更衣淨手畢,因見智能兒越髮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的水靈了,因說道:“你們師徒怎麼這些日子也不往我們那裡去?”靜虛道:“可是這幾日因胡老爺府里產了公子,太太送了十兩銀子來這裡,叫請幾位師父念三日《血盆經》,忙的就沒得來請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著鳳姐。且說那秦鍾寶玉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見智能兒過來,寶玉笑道:“能兒來了。”秦鍾說:“理他作什麼?”寶玉笑道:“你別弄鬼兒!那一日在老太太屋裡,一個人沒有,你摟著他作什麼呢?這會子還哄我!”秦鍾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寶玉道:“有沒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他倒碗茶來我喝,就撂過手。”秦鍾笑道:“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何用我說呢!”寶玉道:“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鐘沒法,只得說道:“能兒倒碗茶來。”那能兒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常和寶玉秦鍾玩笑,如今長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愛他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智能走去倒了茶來。秦鍾笑說:“給我。”寶玉又叫:“給我。”智能兒抿著嘴兒笑道:“一碗茶也爭,難道我手上有蜜!”寶玉先搶著了,喝著,方要問話,只見智善來叫智能去擺果碟子,一時來請他兩個去吃果茶。他兩個那裡吃這些東西?
略坐坐仍出來玩耍。
鳳姐也便回至淨室歇息,老尼相伴。此時眾婆子媳婦見無事,都陸續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過幾個心腹小丫頭,老尼便趁機說道:“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請奶奶的示下。”鳳姐問道:“什麼事?”老尼道:“阿彌陀佛!只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善才庵里出家的時候兒,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的女孩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裡來進香,不想遇見長安府太爺的小舅子李少爺。那李少爺一眼看見金哥就愛上了,立刻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公子的聘定。張家欲待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了。誰知李少爺一定要娶,張家正在沒法,兩處為難;不料守備家聽見此信,也不問青紅皂白,就來吵鬧,說:‘一個女孩兒你許幾家子人家兒?’偏不許退定禮,就打起官司來。女家急了,只得著人上京找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和府上相好,怎麼求太太和老爺說說,寫一封書子,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他不依。要是肯行,張家那怕傾家孝順,也是情願的。”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些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張了。”鳳姐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靜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嘆道:“雖這麼說,只是張家已經知道求了府里,如今不管,張家不說沒工夫、不希圖他的謝禮,倒象府里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似的。”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老尼聽說,喜之不勝,忙說:“有!有!這個不難。”
鳳姐又道:“我比不得他們扯篷拉縴的圖銀子。這三千兩銀子,不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們作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兒,我一個錢也不要。就是三萬兩我此刻還拿的出來。”老尼忙答應道:“既如此,奶奶明天就開恩罷了。”
鳳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處少的了我?我既應了你,自然給你了結啊。”
老尼道:“這點子事要在別人,自然忙的不知怎麼樣;要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辦的。俗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見奶奶這樣才情,越發都推給奶奶了。只是奶奶也要保重貴體些才是。”一路奉承,鳳姐越發受用了,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誰想秦鍾趁黑晚無人,來尋智能兒。剛到後頭房裡,只見智能兒獨在那兒洗茶碗,秦鍾便摟著親嘴。智能兒急的跺腳說:“這是做什麼!”就要叫喚。
秦鍾道:“好妹妹,我要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我就死在這裡。”智能兒道:“你要怎麼樣,除非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好呢。”秦鍾道:“這也容易,只是 ‘遠水解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屋裡漆黑,將智能兒抱到炕上。那智能兒百般的扎掙不起來,又不好嚷,不知怎麼樣就把中衣兒解下來了。這裡剛才入港,說時遲,那時快,猛然間一個人從身後冒冒失失的按住,也不出聲。二人唬的魂飛魄散。只聽“嗤”的一笑,這才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麼?”寶玉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嚷出來。”羞的智能兒趁暗中跑了。寶玉拉著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強嘴不強?”秦鍾笑道:“好哥哥,你只別嚷,你要怎麼著都使的。”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兒睡下咱們再慢慢兒的算帳。”
一時寬衣安歇的時節,鳳姐在裡間,寶玉秦鍾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婆子們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等寶玉睡下,令人拿來在自己枕邊。
卻不知寶玉和秦鍾如何算帳,未見真切,此系疑案,不敢創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