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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兒,什麼硬掙仗腰子的,也來嚇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媽。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兒,給我們璉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裡就看不起他那樣主子奶奶麼。”李貴忙喝道:“偏這小狗攮知道,有這些蛆嚼!”寶玉冷笑道:“我只當是誰親戚,原來是璜嫂子侄兒。
我就去向他問問。”說著便要走,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進來包書,又得意洋洋的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他,等我去找他,就說老太太有話問他呢。
雇上一輛車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李貴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回老爺、太太,就說寶哥兒全是你調唆。我這裡好容易勸哄的好了一半,你又來生了新法兒!你鬧了學堂,不說變個法兒壓息了才是,還往火里奔!”茗煙聽了,方不敢做聲。
此時賈瑞也生恐鬧不清,自己也不乾淨,只得委曲著來央告秦鍾,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只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經不得賈瑞也來逼他權賠個不是,李貴等只得好勸金榮,說:“原來是你起的頭兒,你不這樣,怎麼了局呢?”金榮強不過,只得與秦鍾作了個揖。寶玉還不依,定要磕頭。賈瑞只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忍得一時忿,終身無惱悶。’”未知金榮從也不從,下回分解。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鍾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自己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因他仗著寶玉和他相好,就目中無人。既是這樣,就該幹些正經事,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裡,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咕咕唧唧的,說:“你又要管什麼閒事?好容易我和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又千方百計的和他們西府里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兒。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裡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麼?況且人家學裡茶飯都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裡念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體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裡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也幫了咱們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想找這麼個地方兒,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的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玩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也自睡覺去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且說他姑媽原給了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喚賈璜,但其族人那裡皆能象寧榮二府的家勢?原不用細說。這賈璜夫妻守著些小小的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里去請安,又會奉承鳳姐兒並尤氏,所以鳳姐兒尤氏也時常資助資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氣晴明,又值家中無事,遂帶了一個婆子,坐上車,來家裡走走,瞧瞧嫂子和侄兒。說起話兒來,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裡的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鍾小雜種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也別太勢利了!況且都做的是什麼有臉的事!就是寶玉也不犯向著他到這個田地。等我到東府里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和秦鐘的姐姐說說,叫他評評理!”金榮的母親聽了,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別去說罷!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出來,怎麼在那裡站的住?要站不住,家裡不但不能請先生,還得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說道:“那裡管的那些個?
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車,坐上竟往寧府里來。
到了寧府,進了東角門,下了車,進去見了尤氏,那裡還有大氣兒?殷殷勤勤敘過了寒溫,說了些閒話兒,方問道:“今日怎麼沒見蓉大奶奶?”
尤氏說:“他這些日子不知怎麼了,經期有兩個多月沒有來。叫大夫瞧了,又說並不是喜。那兩日到下半日就懶怠動了,話也懶怠說,神也發涅。我叫他:‘你且不必拘禮,早晚不必照例上來,你竟養養兒罷。就有親戚來,還有我呢。別的長輩怪你,等我替你告訴。’連蓉哥兒我都囑咐了,我說:‘你不許累掯他,不許招他生氣,叫他靜靜兒的養幾天就好了。他要想什麼吃,只管到我屋裡來取。倘或他有個好歹,你再要娶這麼一個媳婦兒,這麼個模樣兒,這麼個性格兒,只怕打著燈籠兒也沒處找去呢!’他這為人行事兒,那個親戚長輩兒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心裡很煩。——偏偏兒的早起他兄弟來瞧他,誰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見他姐姐身上不好,這些事也不當告訴他,就受了萬分委曲也不該向著他說。誰知昨日學房裡打架,不知是那裡附學的學生,倒欺負他,裡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的:那媳婦雖則見了人有說有笑的,他可心細,不拘聽見什麼話兒都要忖量個三日五夜才算。這病就是打這 ‘用心太過’上得的。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他的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調三窩四;氣的是為他兄弟不學好,不上心念書,才弄的學房裡吵鬧。他為這件事,索性連早飯還沒吃。我才到他那邊解勸了他一會子,又囑咐了他的兄弟幾句,我叫他兄弟到那邊府里又找寶玉兒去;我又瞧著他吃了半鍾兒燕窩湯,我才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況且目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他病上,我心裡如同針扎的一般!你們知道有什麼好大夫沒有?”
金氏聽了這一番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早嚇的丟在爪窪國去了。聽見尤氏問他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也沒聽見人說什麼好大夫。如今聽起大奶奶這個病來。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若治錯了,可了不得!”尤氏道:“正是呢。”說話之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問尤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麼?”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說:“你讓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便向那屋裡去了。金氏此來原要向秦氏說秦鍾欺負他侄兒的事,聽見秦氏有病,連提也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甚好,因轉怒為喜的,又說了一會子閒話,方家去了。
金氏去後,賈珍方過來坐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又有什麼說的?”
尤氏答道:“倒沒說什麼,一進來臉上倒象有些個惱意似的,及至說了半天話兒,又提起媳婦的病,他倒漸漸的氣色平和了。你又叫留他吃飯,他聽見媳婦這樣的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倒沒有求什麼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那裡尋一個好大夫給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裡要得?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兒,吃了也不見效。倒弄的一日三五次換衣裳、坐下起來的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賈珍道:“可是這孩子也糊塗,何必又脫脫換換的。倘或又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還了得?任憑什麼好衣裳,又值什麼呢,孩子的身體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麼。我正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心裡煩,問我怎麼了,我告訴他媳婦身子不大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大夫,斷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礙沒妨礙,所以我心裡實在著急。馮紫英因說他有一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更兼醫理極精,且能斷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兒子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樣看來,或者媳婦的病該在他手裡除災也未可定。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請了。今日天晚,或未必來,明日想一定來的。且馮紫英又回家親替我求他,務必請他來瞧的。等待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