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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想了半不妥當。平兒道:“只好這樣。為的是太太,才敢說明。
太太就裝不知道,回來倒問大太。我們那裡就有人去,想二爺回來也快。”
王夫人不言語,嘆了一口氣。巧姐兒聽見,便和王夫人道:“求太太救我!
橫豎父親回來只有感激了。”平兒道:“不用說了,太太回去罷。只要太太派人看屋子。”王夫人道:“掩密些!你們兩個人的衣服鋪蓋是要的啊。”平兒道:“要快走才中用呢,若是他們定了回來,就有饑荒了。”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便道:“是了,你們快辦去罷,有我呢。”
於是王夫人回去,到過去找邢夫人說閒話兒,把邢夫人絆住了。平兒這裡便遣人料理去了,分咐到:“倒別避人。有人進來看見,就說是大太太吩咐的,要一輛車子送劉姥姥去。”這裡又買囑了看後門的人雇了車來。平兒邊將巧姐裝做青兒模樣,急急的去了。後來平兒只當送人,眼錯不見,也跨上車去了。原來近日賈府後門雖然開,只有一兩個人看這,餘外雖有幾個家下人,因房大人少,空落落的,誰能照應?且邢夫人又是個不憐下人的。家人明知此事不好,又都感念平兒的好處,所以通同一氣,放走了巧姐。邢夫人還自和王夫人說話,那裡理會。只有王夫人甚不放心,說了一回話,悄悄的走到寶釵那裡坐下,心裡還是惦記著。寶釵見王夫人神色恍惚,便問:“太太的心裡有什麼事?”王夫人將這事背地裡和寶釵說了。寶釵道:“險得很!
如今得快快兒的叫芸哥兒止往那裡才妥當。”王夫人道:“我找不著環兒呢。”
寶釵道:“太太總要裝作不知,等我想個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點頭,一任寶釵想人,暫且不言。
且說外藩原是要買幾個使喚的女人,據媒人一面之辭,所以派人相看。
相看的人回去,稟明了藩王,藩王問起人家,眾人不敢隱瞞,只得實說。那外藩聽了,知是世代勛戚,便說:“了不得,這是有干例禁的,幾乎了大事!
況我朝覲已過,便要擇日起程。倘有人來再說,快快打發出去!”這日恰好賈芸王佳等弟送年庚,只見府門裡頭的人便說:“奉王爺的命說:敢拿賈文化教育的人來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時候,誰敢這樣大膽?”
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頭鼠竄的出來,埋怨那說事的人,大家掃興而散。
賈環在家候信,又聞王夫人傳喚,急得煩燥起來。見賈芸一人回來,趕著問道:“定了麼?”賈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誰露了風了!
“還把吃虧的話說了一遍。賈環氣得發怔說:”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說的這樣好,如今怎麼樣處呢?這都是你們眾人坑了我了!“正沒主意,聽見裡頭亂嚷,叫著賈環等的名字說:”大太太二太太叫呢。“兩個人只得蹭進去。只見王夫人怒容滿面說:”你們幹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兒了,快快的給我找還屍首來完事!“兩個人跪下。賈環不敢言語,賈芸低頭說道:”孫子不敢幹什麼,為的是邢舅太爺和王舅爺說給巧妹妹作媒,我們才回太太們的。大太太願意,才叫孫子寫帖兒去的。人家還不要呢。怎麼我們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環兒在大太太那裡說的,三日內便要抬了走。說親作媒有這樣的麼!我也不問你們,快把巧姐兒還了我們,等老爺回來再說。“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話兒說不出了,只有落淚。王夫人便罵賈環說:“趙姨娘這樣混帳的東西,留的種子也是這混帳的!”說著,叫丫頭扶了回到自己房中。
那賈環賈芸邢夫人三個人互相埋怨,說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來死是不死的,必是平兒帶了他到那什麼親戚家躲著去了。 ”邢夫人叫了前後的門人來罵著,問巧姐兒和平兒知道那裡去了。豈知下人一口同音說是:“大太太不必問我們,問當家的爺們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鬧,等我們太太問起來我們有話說。要打大家打,要發大家都發。自從璉二爺出了門,外頭鬧的還了得!我們的月錢月米是不給了,賭錢喝酒鬧小旦,還接了外頭的媳婦兒到宅里來。這不是爺嗎。”說得賈芸等頓口無言。王夫人那邊又打發人來催說: “叫爺們快找來。”那賈環等急得恨無地縫可鑽,又不敢盤問巧姐那邊的人。明知眾人深恨,是必藏起來了。但是這句話怎敢在王夫人面前說。只得各處親戚家打聽,毫無蹤跡。裡頭一個邢夫人,外頭環兒等,這幾天鬧的晝夜不寧。
看看到了出場日期,王夫人只盼著寶玉賈蘭回來。等到晌午,不見回來,王夫人李紈寶釵著忙, 打發人去到下處打聽。去了一起,又無消息,連去的人也不來了。回來又打發一起人去, 又不見回來。三個人心裡如熱油熬煎,等到傍晚有人進來,見是賈蘭。眾人喜歡問道: “寶二叔呢?”賈蘭也不及請安,便哭道:“二叔丟了。”王夫人聽了這話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語,便直挺挺的躺倒床上。虧得彩雲等在後面扶著,下死的叫醒轉來哭著。見寶釵也是白瞪兩眼。襲人等已哭得淚人一般,只有哭著罵賈蘭道:“糊塗東西,你同二叔在一處,怎麼他就丟了?”賈蘭道:“我和二叔在下處,是一處吃一處睡。進了場,相離也不遠,刻刻在一處的。今兒一早,二叔的卷子早完了,還等我呢。我們兩個人一起去交了卷子,一同出來,在龍門口一擠,回頭就不見了。我們家接場的人都問我,李貴還說看見的,相離不過數步,怎麼一擠就不見了。現叫李貴等分頭的找去,我也帶了人各處號里都找遍了,沒有,我所以這時候才回來。”王夫人是哭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寶釵心裡已知八九,襲人痛哭不已。賈薔等不等吩咐,也是分頭而去。可憐榮府的人個個死多活少,空備了接場的酒飯。賈蘭也忘卻了辛苦,還要自己找去。倒是王夫人攔住道:“我的兒,你叔叔丟了,還禁得再丟了你麼。好孩子,你歇歇去罷。”賈蘭那裡肯走。尤氏等苦勸不止。眾人中只有惜春心裡卻明白了,只不好說出來,便問寶釵道:“二哥哥帶了玉去了沒有?”寶釵道:“這是隨身的東西,怎麼不帶!”惜春聽了便不言語。襲人想起那日搶玉的事來,也是料著那和尚作怪,柔腸幾斷,珠淚交流,嗚嗚咽咽哭個不住。追想當年寶玉相待的情分,有時慪他,他便惱了,也有一種令人回心的好處,那溫存體貼是不用說了。若慪急了他,便賭誓說做和尚。那知道今日卻應了這句話!看看那天已覺是四更天氣,並沒有個信兒。李紈又怕王夫人苦壞了,極力的勸著回房。眾人都跟著伺候, 只有邢夫人回去。賈環躲著不敢出來。
王夫人叫賈蘭去了,一夜無眠。次日天明,雖有家人回來,都說沒有一處不尋到,實在沒有影兒。於是薛姨媽,薛蝌,史湘雲,寶琴,李嬸等,連二連三的過來請安問信。
如此一連數日,王夫人哭得飲食不進,命在垂危。忽有家人回道:“海疆來了一人,口稱統制大人那裡來的,說我們家的三姑奶奶明日到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