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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是昨兒夜裡生的,”她說。

    “我的天!”奧雷連諾第二叫道:“你為什麼不拿母牛來試一試呢?”

    幾天以後,佩特娜·柯特清除了院子,拿兔子換成一頭母牛;過了兩個月,這頭母牛一胎生了三頭牛犢。一切就從這兒開了頭。眨眼間,奧雷連諾第二就成了牧場和畜群的主人,幾乎來不及擴充馬廄和擠得滿滿的豬圈,這極度的繁榮象是一場夢,甚至使他放聲大笑起來,他不得不用古怪的舉動來表露自己的愉快。“多生一些吧,母牛,生命短促呀!”他喊叫起來。烏蘇娜懷疑她的曾孫子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許當了小偷,或者盜竊了別人的牲畜:每一次,她看見他打開香濱酒瓶,光是為了拿泡沫澆在自己頭上取樂,她就向他叫嚷,斥責他浪費。烏蘇娜的責難使他不能忍受,有一天黎明,他神氣活現地回到家裡,拿著一箱鈔票、一罐漿糊和一把刷子,高聲地唱著弗蘭西斯科人的古老歌曲,把整座房子——里里外外和上上下下——都糊上每張一比索的鈔票。自從搬進自動鋼琴之後,這座舊房子一直是刷成白色的,現在卻古里古怪的象座清真寺了,烏蘇娜和家中的人氣得直嚷,擠滿街道的人大聲地歡呼這種極度的浪費,這時奧雷連諾第二已把所有的地方——從房屋正面到廚房,包括浴室和臥室——裱糊完畢,把剩下的鈔票扔到院裡。  

    “現在,”他最後說,“我希望這座房子裡的人再也不會向我提到錢的事啦。”

    事情就是這樣。烏蘇娜叫人從牆上揭下粘著一塊塊灰泥的鈔票,重新把房子刷成白色。“我的上帝,”烏蘇娜禱告起來,“讓我們變得象從前建村時那麼窮吧,免得我們因為浪費在陰間受到懲罰。”她的禱告得到相反的回答。在戰爭結束之前,不知是誰把聖約瑟的一尊大石膏像拿到了這兒,這塑像被一個工人魯莽地一撞,就摔在地上粉碎了。石膏像內裝滿了金幣。誰也記不起這尊與真人一般大的聖像是誰拿到這兒的。“三個男人把它帶來的,”阿瑪蘭塔說明。“他們要求我們讓它留在這兒,等候雨季過去;我告訴他們把它放在角落裡誰也不會碰著的地方;他們小心地把它放在那兒,就一直留在那兒了,因為誰也沒有回來取走。”

    後來,烏蘇娜曾在聖像面前點起蠟燭,頂禮膜拜:無疑地,她崇拜的不是聖人,而是將近兩百公斤黃金。隨後發現自己下意識地褻讀了聖人,她就更加難過了。

    隨即,她從地上收集了一大堆金幣,把它們放進三條口袋,埋在秘密的地方,以為那三個陌生人遲早會來取走。多年以後,在她衰老不堪的困難時期,許多外地人來到她的家裡,她總要向他們打聽,他們曾否在戰爭年代把聖約瑟的石膏像放在這兒,說是雨季過了就來取走。  

    在那些日子裡,這一類使馬蘇娜操心的事是很平常的。馬孔多象神話一樣繁榮起來。建村者的土房已經換成了磚房,有遮擋太陽的百葉窗,還有洋灰地,這些都有助於忍受下午兩點的煥熱。能夠使人想起從前霍·阿·布恩蒂亞建立的村子的,只有那些落淌塵土的杏樹(這些杏樹註定要經受最嚴峻的考驗),還有那清澈的河流。霍·阿卡蒂奧第二打算清理河床,在這條河上開闢航道的時候,石匠們瘋狂的鰓子已把河裡史前巨蛋似的石頭砸得粉碎。霍·阿卡蒂奧第二的打算本來是狂妄的夢想,只能跟霍·阿·布恩蒂亞的幻想相比。可是霍·阿卡蒂奧第二突然心血來潮,輕率地堅持自己的計劃。在那以前,他是從來沒有想入非非的,除了跟佩特娜·柯特短時間的艷遇,他甚至沒有邂逅過其他女人。烏蘇娜經常認為,在布恩蒂亞家族的整個歷史上,這個曾孫子是它所有後代中最沒出總的一個,就連在鬥雞場上也出不了風頭,可是有一次,奧雷連諾上校向霍。阿卡蒂奧第二談到了在離海十二公里的地方擱淺的西班牙大帆船,他在戰爭年代曾經親眼見過它那燒成木炭的船骨。

    這個早就認為是虛構的故事,對霍·阿卡蒂奧第二卻是個啟示,他拍賣了自己的公雞,臨時雇了一些工人,購置了工具,就開始空前未有的工程:砸碎石頭,挖掘河道,清除暗礁,甚至平整險灘。“這些我都背熟啦,”烏蘇娜叫嚷。“時光好象在打圈子,我們又回到了開始的時候。”霍·阿卡蒂奧第二認為河流可以通航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計劃詳細地告訴了兄弟,奧雷連諾第二給了他實現計劃所需的錢。在這以後,霍。阿卡蒂奧第二長久消失了蹤影。馬孔多的人已經在說,買船計劃不過是花招,目的是從兄弟身上騙些錢去揮霍,但是突然傳說一艘古怪的輪船正在駛近馬孔多。馬孔多的居民早已忘了霍·阿·布恩蒂亞的偉大創舉,這時卻奔到河邊,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艘正在靠岸的輪船——這是停泊在馬孔多鎮的第一艘也是最後一艘輪船。但這不過是巴里薩木紮成的木筏,由二十個男人在岸上用粗繩拖著前進,霍·阿卡蒂奧第二笑盈盈地站在木筏前頭,指揮這種複雜的機械動作。跟他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大群漂亮的法國藝jì:她們拿花花綠綠的陽傘遮住灼熱的陽光,肩上是華麗的絲綢披巾,臉上搽著胭脂和香粉,發上插著鮮花,手上戴著金手鐲,牙齒嵌著鑽石。巴里薩木筏是霍。阿卡蒂奧第二能夠逆流而上帶到馬孔多來的唯一的航行工具,並且僅有這麼一次;然而,他決不承認他的計劃遭到了失敗,相反地,甚至宣稱自己的行動是人類意志對自然力的偉大勝利。他跟兄弟算清了帳,每天又去操心他的鬥雞了。這次失敗的創舉唯一留下來的,是法國藝jì帶到馬孔多的新的生活氣息,她們那種出色的技藝改變了傳統的愛情方式。她們宣傳的“社會福利”思想正在排除卡塔林諾遊藝場,並且把僻靜的小街變成了熱鬧的市場,市場上吊著中國燈籠,手風琴手奏著悒鬱的樂曲。正是這些法國女郎發起了血腥的狂歡節,一連三天使整個馬孔多陷入了瘋狂的狀態,也給奧雷連諾第二提供了認識菲蘭達。德卡皮奧的機會。

    俏姑娘雷麥黛絲被選為聯歡節女王。曾孫女的動人之美是使烏蘇娜不寒而慄的,可她無法阻止大家的推選。在這以前,需要去做彌撒的時候,她才讓俏姑娘雷麥黛絲跟阿瑪蘭塔一塊兒上街,而且有個條件:姑娘必須用黑色面紗遮住面孔。那些邪惡之徒經常假裝神父,在卡塔林諾遊藝場裡做褻瀆神靈的彌撒,他們上教堂去就是為了看看俏姑娘雷麥黛絲的面孔,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因為她那神話般的姿色是整個沼澤地帶的人有口皆碑的,大家談起她的美貌來都異常興奮。但是,好奇的人要看見這張面孔就得長久等待機會,而他們最好不要等待這樣的機會,因為大多數人見了這張面孔就無法安心地睡覺了。有個外來的紳士是達到了這一願望的,但他卻陷入了淒涼和痛苦的絕望境地,永遠失去了安寧,而且幾年以後在軌道上睡著了,競被夜行的列車碾得粉碎。最初,他穿著綠色絲絨衣服和繡花背心出現在教堂里的時候,誰也不懷疑他是受到俏姑娘雷麥黛絲魅力的誘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甚至是從另一個國家來的。他是那麼漂亮、端莊,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文雅、尊嚴,皮埃特羅·克列斯比跟他相比簡直是個不足月的嬰兒。許多女人一面嫉妒地微笑,一面嘰哩咕嚕地說,他倒應當用黑面紗把臉遮上。他沒跟馬孔多的任何人說話。星期天早晨,他象童話里的王子似的,騎著一匹銀蹬絨鞍的駿馬來到馬孔多,彌撒一完就離開了市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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