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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荒僻的村子裡,早就有個兩班牙人的後裔,叫做霍塞·阿卡蒂奧·布恩蒂亞,他是栽種煙糙的;烏蘇娜的曾祖父和他一起經營這樁有利可圖的事業,短時期內兩人都建立了很好的家業。多少年過去了,西班牙後裔的曾孫兒和亞拉岡人的曾孫女結了婚。每當大夫的荒唐行為使烏蘇娜生氣的時候,她就一下子跳過世事紛繁的三百年,咒罵弗蘭西斯·德拉克圍攻列奧阿察的那個日子。不過,她這麼做,只是為了減輕心中的痛苦;實際上,把她跟他終生連接在一起的,是比愛情更牢固的關係:共同的良心譴責。烏蘇娜和丈夫是表兄妹,他倆是在古老的村子裡一塊兒長大的,由於沮祖輩輩的墾殖,這個村莊已經成了今省最好的一個。儘管他倆之間的婚姻是他倆剛剛出世就能預見到的,然而兩個年輕人表示結婚願望的時候,雙方的家長都反對。幾百年來,兩族的人是雜配的,他們生怕這兩個健全的後代可能丟臉地生出一隻蜥蜴。這樣可怕的事已經發牛過一次。烏蘇娜的嬸嬸嫁給霍·阿·布恩蒂亞的叔叔,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一輩子部穿著肥大的燈籠褲,活到四十二歲還沒結婚就流血而死,因為他生下來就長著一條尾巴——尖端有一撮毛的螺旋形軟骨。這種名副其實的豬尾巴是他不願讓任何一個女人看見的,最終要了他的命,因為一個熟識的屠夫按照他的要求,用切肉刀把它割掉了。十九歲的霍·阿·布恩蒂亞無憂無慮地用一句話結束了爭論:“我可不在乎生出豬崽子,只要它們會說話就行。”於是他倆在花炮聲中舉行了婚禮銅管樂隊,一連鬧騰了三個晝夜。在這以後,年輕夫婦本來可以幸福地生活,可是烏蘇娜的母親卻對未來的後代作出不大吉利的預言,藉以嚇唬自己的女兒,甚至慫恿女兒拒絕按照章法跟他結合。她知道大夫是個力大、剛強的人,擔心他在她睡著時強迫她,所以,她在上床之前,都穿上母親拿厚帆布給她fèng成的一條襯褲;襯褲是用交叉的皮帶系住的,前面用一個大鐵扣扣緊。夫婦倆就這樣過了若干月。白天,他照料自己的鬥雞,她就和母親一塊兒在刺染上繡花。夜晚,年輕夫婦卻陷入了煩惱而激烈的鬥爭,這種鬥爭逐漸代替了愛情的安慰。可是,機靈的鄰人立即覺得情況不妙,而且村中傳說,烏蘇娜出嫁一年以後依然是個處女,因為丈大有點兒毛病。霍·阿·布恩蒂亞是最後聽到這個謠言的。  

    “烏蘇娜,你聽人家在說什麼啦,”他向妻子平靜他說。

    “讓他們去嚼舌頭吧,”她回答。“咱們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們的生活又這樣過了半年,直到那個倒霉的星期天,霍·阿·布恩蒂亞的公雞戰勝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的公雞。輸了的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一見雞血就氣得發瘋,故意離開霍·阿·布恩蒂亞遠一點兒,想讓鬥雞棚里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話。

    “恭喜你呀!”他叫道。“也許你的這隻公雞能夠幫你老婆的忙。咱們瞧吧!”

    霍·阿·布恩蒂亞不動聲色地從地上拎起自己的公雞。“我馬上就來,”他對大家說,然後轉向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

    “你回去拿武器吧,我準備殺死你。”

    過了十分鐘,他就拿著一枝粗大的標槍回來了,這標槍還是他祖父的。鬥雞棚門口擁聚了幾乎半個村子的人,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正在那兒等候。他還來不及自衛,霍·阿·布恩蒂亞的標槍就擊中了他的咽喉,標槍是猛力擲出的,非常準確;由於這種無可指摘的準確,霍塞·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註:布恩蒂亞的祖父)  

    從前曾消滅了全區所有的豹子。夜晚在鬥雞棚里,親友們守在死者棺材旁邊的時候,霍·阿·布恩蒂業走進自己的臥室,看見妻子正在穿她的“貞節褲”。他拿標槍對準她,命令道:“脫掉!”烏蘇娜並不懷疑丈夫的決心。“出了事,你負責,”

    她警告說。霍·阿·布恩蒂亞把標槍插入泥地。

    “你生下蜥蜴,咱們就撫養蜥蜴,”他說。“可是村里再也不會有人由於你的過錯而被殺死了。”

    這是一個美妙的六月的夜晚,月光皎潔,涼慡宜人。他倆通古未睡,在床上折騰,根本沒去理會穿過臥室的輕風,風兒帶來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親人的哭聲。

    人們把這樁事情說成是光榮的決鬥,可是兩夫婦卻感到了良心的譴責。有一天夜裡,烏蘇娜還沒睡覺,出去喝水,在院子裡的大土罐旁邊看見了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他臉色死白、十分悲傷,試圖用一塊麻屑堵住喉部正在流血的傷口。看見死人,烏蘇娜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憐憫。她回到臥室里,把這件怪事告訴了丈夫,可是丈夫並不重視她的話。“死人是不會走出墳墓的,”他說。“這不過是咱們受到良心的責備。”過了兩夜,烏蘇娜在浴室里遇見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他正在用麻屑擦洗脖子上的凝血。另一個夜晚,她發現他在雨下徘徊。霍·阿·布恩蒂亞討厭妻子的幻象,就帶著標槍到院子裡去。死人照舊悲傷地立在那兒。  

    “滾開!”霍·阿·布恩蒂亞向他吆喝。“你回來多少次,我就要打死你多少次。”

    普魯登希奧沒有離開,而霍·阿·布恩蒂亞卻不敢拿標槍向他擲去。從那時起,他就無法安穩地睡覺了。他老是痛苦地想起死人穿過雨絲望著他的無限淒涼的眼神,想起死人眼裡流露的對活人的深切懷念,想起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四處張望。尋找水來浸濕一塊麻屑的不安神情。“大概,他很痛苦,”霍·阿·布恩蒂亞向妻子說。“看來,他很孤獨。”烏蘇娜那麼憐憫死人,下一次遇見時,她發現他盯著爐灶上的鐵鍋,以為他在尋找什麼,於是就在整個房子裡到處都給他擺了一罐罐水。那一夜,霍·阿·布恩蒂亞看見死人在他自己的臥室里洗傷口,於是就屈服了。

    “好吧,普魯登希奧,”他說。“我們儘量離開這個村子遠一些,決不再回這兒來了。現在,你就安心走吧。”

    就這樣,他們打算翻過山嶺到海邊去。霍·阿·布恩蒂亞的幾個朋友,象他一樣年輕,也想去冒險,離開自己的家,帶著妻室兒女去尋找土地……渺茫的土地。

    在離開村子之前,霍。阿·布恩蒂亞把標槍埋在院子裡,接二連三砍掉了自己所有鬥雞的腦袋,希望以這樣的犧牲給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一些安慰。烏蘇娜帶走的只是一口放著嫁妝的箱子、一點兒家庭用具、以及藏放父親遺產——金幣——的一隻盒子。誰也沒有預先想好一定的路線。他們決定朝著與列奧阿察相反的方向前進,以免遇見任何熟人,從而無影無蹤地消失。這是一次荒唐可笑的旅行。過了一年零兩個月,烏蘇娜雖然用猴內和蛇湯毀壞了自己的肚子,卻終於生下了一個兒子,嬰兒身體各部完全沒有牲畜的徵狀。因她腳腫,腳上的靜脈脹得象囊似的,整整一半的路程,她都不得不躺在兩個男人抬著的擔架上面。孩子們比父母更容易忍受艱難困苦,他們大部分時間都鮮蹦活跳,儘管樣兒可憐——兩眼深陷,肚子癟癟的。有一天早晨,在幾乎兩年的流浪以後,他們成了第一批看見山嶺西坡的人。從雲霧遮蔽的山嶺上,他們望見了一片河流縱橫的遼闊地帶——直伸到天邊的巨大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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