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胡說八道,”霍·阿·布恩蒂亞氣惱他說。“不是玻璃房子,而是我夢見的那種冰磚房子,並且這兒永遠都會有布思蒂亞家的人,Peromniaseculasecul-orumo!”(拉丁語:永遠永遠)烏蘇娜拼命想給這個怪人的住所灌輸健全的思想。
她添了一個大爐灶,除了生產糖動物,開始烤山整籃整籃的麵包和大堆大堆各式各樣的布丁、奶油蛋白鬆餅和餅乾——這一切在幾小時內就在通往沼澤地的路上賣光了。儘管烏蘇娜已經到了應當休息的年歲,但她年復一年變得越來越勤勞了,全神貫注在興旺的生意上,有一天傍晚,印第安女人正幫她把糖摻在生面里,她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突然看見院子裡有兩個似乎陌生的姑娘,都很年輕、漂亮,正在落日的餘暉中繡花。這是雷貝卡和阿瑪蘭塔。她們剛剛脫掉穿了三年的悼念外祖母的孝服。花衣服完全改變了她們的外貌。出乎一切預料,雷貝卡在姿色上超過了阿瑪蘭塔,她長著寧靜的大眼睛、光潔的皮膚和具有魔力的手:她的手仿佛用看不見的絲線在繡架的布底上刺繡。較小的阿瑪蘭塔不夠雅致,但她從已故的外祖母身上繼承了天生的高貴和自尊心。呆在她們旁邊的是阿卡蒂奧,他身上雖已顯露了父親的體魄,但看上去還是個孩子。他在奧雷連諾的指導下學習首飾技術,奧雷連諾還教他讀書寫字。烏蘇娜明白,她家裡滿是成年的人,她的孩子們很快就要結婚,也要養孩子,全家就得分開,因為這座房子不夠大家住了。於是,她拿出長年累月艱苦勞動積攢的錢,跟工匠們商量好,開始擴充住宅。她吩咐增建:一間正式客廳——用來接待客人:另一間更舒適、涼慡的大廳——供全家之用,一個飯廳,擁有一張能坐十二人的桌子;九間臥室,窗戶都面向庭院;一道長廊,由玫瑰花圃和寬大的欄杆(欄杆上放著一盆盆碳類植物和秋海棠)擋住晌午的陽光。而且,她還決定擴大廚房,安置兩個爐灶;拆掉原來的庫房(皮拉·苔列娜曾在裡面向霍·阿卡蒂奧預言過他的未來),另蓋一間大一倍的庫房,以便家中經常都有充足的糧食儲備。在院子裡,在大栗樹的濃蔭下面,烏蘇娜囑咐搭兩個浴棚:一個女浴棚,一個男浴棚,而星後卻是寬敞的馬廄、鐵絲網圍住的雞窩和擠奶棚,此外有個四面敞開的鳥籠,偶然飛來的鳥兒高興棲息在那兒就棲息在那兒。烏蘇娜帶領著幾十名泥瓦匠和木匠,仿佛染上了大大的“幻想熱”,決定光線和空氣進人屋子的方位,劃分面帆完全不受限。馬孔多建村時修蓋的這座簡陋房子,堆滿了各種工具和建築材料,工人們累得汗流浹背,老是提醒旁人不要妨礙他們幹活,而他們總是碰到那隻裝著骸骨的袋子,它那沉悶的咔嚓聲簡直叫人惱火。誰也不明白,在這一片混亂中,在生石灰和瀝青的氣味中,地下怎會立起一座房子,這房子不僅是全鎮最大的,而且是沼澤地區最涼慡宜人的。最不理解這一點的是霍·阿·布恩蒂亞,甚至在大變動的高潮中,他也沒有放棄突然攝到上帝影像的嘗試。新房子快要竣工的時候,烏蘇娜把他拉出了幻想的世界,告訴他說,她接到一道命令:房屋正面必須刷成藍色,不能刷成他們希望的白色。她把正式公文給他看。霍·阿·布恩蒂亞沒有馬上明白他的妻子說些什麼,首先看了看紙兒上的簽字。
“這個人是誰?”他問。
“鎮長,”烏蘇娜怏怏不樂地回答。“聽說他是政府派來的官兒。”
阿·摩斯柯特鎮長先生是不聲不響地來到馬孔多的。第一批阿拉伯人來到這兒,用小玩意兒交換鸚鵡的時候,有個阿拉伯人開了一家雅各旅店,阿·摩斯柯特首先住在這個旅店裡,第二天才租了一個門朝街的小房間,離布恩蒂亞的房子有兩個街區。他在室內擺上從雅各旅店買來的桌子和椅子,把帶來的共和國國徽釘在牆上,並且在門上刷了“鎮長”二字。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所有的房屋刷成藍色,藉以慶祝國家獨立的周年紀念。
霍·阿·布恩蒂亞拿著複寫的命令來找鎮長,正碰見他在小辦公室的吊床上睡午覺。“這張紙兒是你寫的嗎?”霍·阿·布恩蒂亞問。阿·摩斯柯特是個上了歲數的人,面色紅潤,顯得膽怯,作了肯定的問答。“憑什麼權力?”霍·阿·布恩蒂亞又問。
阿·摩斯柯特從辦公桌抽屜內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他看。“茲派該員前往上述市鎮執行鎮長職務。”霍·阿·布恩蒂亞對這委任狀看都不看一眼。
“在這個市鎮上,我們不靠紙兒發號施令,”他平靜地回答。“請你永遠記住:我們不需要別人指手畫腳,我們這兒的事用不著別人來管。”
阿·摩斯柯特先生保持鎮定,霍·阿·布恩蒂亞仍然沒有提高聲音,向他詳細他講了講:他們如何建村,如何劃分土地、開闢道路,做了應做的一切,從來沒有麻煩過任何政府。誰也沒有來麻煩過他們。“我們是愛好和平的人,我們這兒甚至還沒死過人咧。”霍·阿·布恩蒂亞說。“你能看出,馬孔多至今沒有墓地。”他沒有抱怨政府,恰恰相反,他高興沒有人來妨礙他們安寧地發展,希望今後也是如此,因為他們建立馬孔多村,不是為了讓別人來告訴他們應該怎麼辦的。阿,摩斯柯特先生穿上象褲子一樣白的祖布短上衣,一分鐘也沒忘記文雅的舉止。
“所以,如果你想留在這個鎮上做一個普通的居民,我們完全歡迎。”霍·阿·布恩蒂亞最後說。“可是,如果你來製造混亂,強迫大伙兒把房子刷成藍色,那你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到你來的地方去,我的房子將會白得象一隻鴿子。”
阿·摩斯柯特先生臉色發白。他倒退一步,咬緊牙關,有點激動他說:
“我得警告你,我有武器。”
霍·阿·布恩蒂亞甚至沒有發覺,他的雙手剎那問又有了年輕人的力氣,從前他靠這種力氣曾把牲口按倒在地,他一把揪住阿·摩斯柯特的衣領,把他舉到自己眼前。
“我這麼做,”他說,“因為我認為我已到了餘年,與其拖一個死人,不如花幾分鐘拖一個活人。”
就這樣,他把懸在衣領上的阿·摩斯柯特先生沿著街道中間拎了過去,在馬孔多到沼澤地的路上他才讓他雙腳著地。過了一個星期,阿·摩斯柯特又來了,帶著六名襤褸、赤足、持槍的士兵,還有一輛牛車,車上坐著他的妻子和七個女兒。隨後又來了兩輛牛車,載著家具、箱子他和其他家庭用具。鎮長暫時把一家人安頓在雅各旅店裡,隨後找到了房子,才在門外安了兩名衛兵,開始辦公,馬孔多的老居民決定攆走這些不速之客,就帶著自己年歲較大的几子去找霍·阿·布恩蒂亞,希望他擔任指揮。可是霍·阿·布恩蒂亞反對他們的打算,因為據他解釋,阿·摩斯柯特先生既然跟妻子和女兒一起回來了,在他的一家人面前侮辱他,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事情應當和平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