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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里顯然的憎恨使得阿瑪蘭塔吃了一驚。然而,梅梅半夜醒來,腦袋劇痛,開始嘔吐,菲蘭達卻急得差點兒發瘋了。菲蘭達讓女兒喝了一整瓶蓖麻油,給她的肚子貼上敷布,在她的頭上放置冰袋,連續五天不准她出門,給她吃有點古怪的法國醫生規定的飲食,經過兩個多小時對梅梅的檢查,醫生得出了含糊的結論,說她患了一般的婦女病。梅梅失去了勇氣,懊喪已極,在這種可憐的狀態中,除了忍耐,毫無辦法。烏蘇娜已經完全瞎了,可是依然活躍和敏銳,她是憑直覺唯一作出正確診斷的。“我看,”她對自己說,“這是喝醉了,但她立即撇開了這種想法,甚至責備自己輕率,奧雷連諾第二發現梅梅的頹喪情緒時,受到良心的譴責,答應將來更多地關心她。父女之間愉快的夥伴關係由此產生,這種關係暫時使他擺脫了狂飲作樂中苦惱的孤獨,而讓她脫離了菲蘭達令人厭惡的照顧,似乎防止了梅和母親之間已經難免的衝突。在那些日子裡,奧雷連諾第二把大部分空閒時間都用在女兒身上,毫不猶豫地推遲任何約會,只想跟女兒度過夜晚,帶她去電影院或雜技場。在最近幾年中,奧雷連諾第二脾氣變壞了,原因是他過度的肥胖使他無法自己繫鞋帶,無法象以前那樣滿足自己的各種欲望。奧雷連諾第二得到女兒以後,恢復了以往的快活勁兒,而他跟她在一起的樂趣逐漸使他放棄了放蕩的生活方式。梅梅象春天的樹木似的開花了。她並不美,就象阿瑪蘭塔從來不美一樣,但她外貌可愛、作風樸實,人家乍一看就會喜歡她,她的現代精神傷害了菲蘭達守舊的中庸思想和欲蓋彌彰的冷酷心腸,可是奧雷連諾第二卻喜歡這種精神,竭力加以鼓勵。奧雷連諾第二把梅梅拉出她從小居住的臥窒(臥室里的聖像嚇人的眼睛仍然使她感到孩子的恐懼);他在女兒的新房間裡放了一張華麗的床和一個大梳妝檯,掛上了絲絨窗簾,但是沒有意識到他在複製佩特娜·柯特的臥室。他很慷慨,甚至不知道自己給了梅梅多少錢,因為錢是她從他衣袋裡自己拿的。奧雷連諾第二供給了女兒各種新的美容物品,只要是能在香蕉公司的商店裡弄到的。梅梅的臥室擺滿了指甲磨石、燙髮夾、潔牙劑①、媚限水②,還有其他許多新的化妝品和美容器具;菲蘭達每次走愈①使牙齒光潔的藥劑。
②使眼睛顯得懶洋洋的眼藥水。
這個房間就覺得惱怒,以為女兒的梳妝檯大概就是法國藝jì的那種玩意。然而,當時菲蘭達正全神貫注地關心淘氣和病弱的阿瑪蘭塔·烏蘇娜,並且跟沒有見過的醫生進行動人的通信。因此,她發現父女之間的串通時,只要求奧雷連諾第二決不把梅悔帶到佩特娜·柯特家裡去。這個要求是多餘的,因為佩特娜。柯特已經嫉妒她的情人和他女兒的友誼,甚到聽都不願聽到梅梅的名字了。奧雷連諾第二的情婦有一種至今莫名其妙的恐懼,仿佛本能暗示她,梅悔只要願意,就能做到菲蘭達無法做到的事:使佩特娜·柯特失去似乎至死都有保障的愛情。於是,在在情婦家裡,奧雷連諾第二看見了兇狠的眼神,聽到了惡毒的嘲笑——他甚至擔心他那流動衣箱不得不撤回妻子家裡。可是事兒沒到這個地步,任何人了解另一個人,都不如佩特哪。柯特了解自己的情人!她知道衣箱還會留在原處的,因為奧雷連諾第二最討厭的事情,就是變來變去而把生活搞得十分複雜。因此,衣箱就留在原地了,佩特娜·柯特開始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奪回了情人,而這種武器是他的女兒不能用在他身上的。佩特娜。例特也白費了力氣,因為梅梅從來不想干預父親的事情,即使她這麼做,也只有利於佩特娜。柯特。梅悔是沒有時間來打擾別人的。每天,她象修女們教她的,自己收拾臥室和床鋪,早上都琢磨自己的衣服——在長廊上刺繡,或者在阿瑪蘭塔的舊式手搖機上fèng紉。在別人飯後午睡時,她就練兩小時鋼琴,知道自己每天犧牲午睡繼續練琴可使菲蘭達安心。出於同樣的想法,她繼續在教堂義賣會和學校集會上演奏,儘管她接到的邀請越來越少,傍晚,她都穿上一件普通的衣服和系帶的高腹皮鞋,如果不跟父親到哪兒去,就上女朋友家裡,在那兒呆到晚餐的時候。可是奧雷連諾第二經常都來找她,帶她去看電影。
在梅梅的女朋友當中,有三個年輕的美國姑娘,她們都是鑽出“電氣化養雞場”,跟馬孔多姑娘們交上朋友的。其中一個美國姑娘是帕特里西婭·布勞恩。為了感謝奧雷連諾第二的好客精神,布勞恩先生向梅梅敞開了自己的家、邀請她參加禮拜大的跳舞晚會,這是外國人和本地人混在一起的唯一場合。菲蘭達知道了這種邀請,就暫時忘了阿瑪蘭塔·烏蘇娜和沒有見過的醫生,變得激動不安起來。“你只消想一想,”她向梅梅說。“上校在墳墓里對這件事會有啥想法呀。”菲蘭達當然尋求烏蘇娜的支持。可是出乎每個人的預料,瞎老太婆認為,如果姑娘保持堅定的信仰,不去皈依基督教,那麼,參加跳舞會啦,結交年歲相同的美國姑娘啦,都是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梅梅十分理解高祖母的意思,舞會之後的第二天,她總比平常更早地起床,去做彌撒。菲蘭達仍然採取反對立場,直到有一天女兒說,美國人希望聽聽她彈鋼琴,菲蘭達才不反對了,鋼琴再一次搬出宅子,送到布勞恩先生家中,年輕的女音樂家在那兒得到了最真誠的鼓掌和最熱烈的祝賀;嗣後,他們不僅邀她參加舞會,還邀她參加星期天的游泳會,而且每周請她去吃一次午飯。梅梅學會了游泳(象個職業游泳運動員似的)、打網球、吃維吉尼亞火腿加幾片菠蘿的便餐。在跳舞、游泳以及打網球的時候,她不知不覺地學會了英語。奧雷連諾第二對女兒的進步十分高興,甚至從一個流動商人那兒給她買了六卷附有許多插圖的英國百科全書,梅梅空閒下來就拿它來讀。讀書占據了她的身心,她就不去跟女友們呆在僻靜的地方瞎談情場糾葛了,但這不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有讀書的責任,而是因為她已毫無興趣去議論全鎮皆知的那些秘密了。現在她想起前次的酪酊大醉,就覺得那是孩子的胡鬧,是可笑的;她向奧雷連諾第二談起它來,他更覺得可笑。“如果你母親知道就好啦!……”他笑得喘呼呼他說。只要兒女向他但白什麼事兒,他總是這麼說。他得到了女兒向他同樣坦率談談初戀的許諾以後,梅梅恨快就告訴他,她喜歡一個美國小伙子,他是來馬孔多跟他父母一塊兒度假的。“原來是這麼一個小傢伙!”奧雷連諾第二笑著說。“如果你母親知道就好啦!……”可是梅梅接著又告訴他,那小隊子回國了,杏無蹤影了。梅梅成熟的頭腦幫助鞏固了家庭的和睦關係。漸漸地,奧雷連諾第二又經常去佩特娜·柯特那兒了。儘管大宴賓客已經不象從前那樣使他身心愉快,但他仍不放過消閒取樂的機會,從套子裡取出了手風琴;手風琴的幾個琴鍵現在是用鞋帶系上的。在這個家庭里,阿瑪蘭塔沒完沒了地fèng她的殮衣,而老朽的烏蘇娜卻呆在黑暗的深處,她從那兒唯一還能看見的就是栗樹下面霍·阿·布恩蒂亞的幽靈,菲蘭達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她每月寄給兒子的信,這時已經沒有一行假話,她隱瞞霍。阿卡蒂奧的只是她跟沒有見過的醫生的通信,那些醫生斷定她息了大腸良性腫瘤,準備讓她接受心靈感應術(註:一種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