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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就缺一個教皇!”他嘟噥著說。
三個月之後,奧雷連諾第二和菲蘭達把梅梅領到修道院學校去,帶回一架舊式小鋼琴,代替了自動鋼琴。正是這時候,阿瑪蘭塔開始給自己fèng制殮衣。“香蕉熱”已經平靜下去了,馬孔多的土著居民發現,他們被外國人排擠到了次要地位,好不容易維持了以前的微薄收入,但他們感到高興的是,仿佛船舶失事時終於僥倖得救了。布恩蒂亞家繼續邀請成群的客人吃飯,昔日的家庭生活直到幾年以後香蕉公司離開時才恢復過來。然而傳統的好客精神發生了根本的文化,因為現在權力轉到了菲蘭達千里。烏蘇娜被擠到了黑暗的境地。阿瑪蘭塔專心地fèng制自己的殮衣。過去的“女王”有了選擇客人的白由,能讓他們遵守她的父母教導她的嚴規舊禮。那些外國人大肆揮霍輕易賺來的錢,把這個市鎮摘行烏煙瘴氣,但由於菲蘭達處事嚴厲,布恩蒂亞家卻成了舊習俗的堡壘。菲蘭達認為,只有跟香蕉公司沒有瓜葛的人才是正派的人。她丈夫的哥哥霍·阿卡蒂奧第二甚至也受到區別對待,因為在“香蕉熱”最初幾天的混亂中,他又賣掉了自己出色的鬥雞,當上了香蕉園的監工。
“只要他身上還有這幫外國佬的傳染病,他就休想再到這兒來,”菲蘭達說。
家中的生活變得那麼嚴峻,奧雷連諾第二就覺得在佩特娜。柯特家裡更舒服了。首先,他藉口減輕妻子的負擔,把酒宴移到了情婦家裡。然後,藉口牲畜正在喪失繁殖力,他又把畜欄和馬廄遷到她那兒去了。最後,藉口情婦家裡不那麼熱,他甚至把經營買賣的小帳房搬到了那兒。菲蘭達發現自己變成了守活寡的婦人,時間已經遲了。奧雷連諾第二幾乎不在家裡吃飯,只是假裝回家過夜,但這是騙不了人的。有一天早晨他不小心,有人發現他在佩特娜·柯特床上,然而出乎意外,他不僅沒有聽到妻子的一小點責備,甚至沒有聽到她最輕微的怨聲,但是就在那一天,菲蘭達把他的兩口衣箱送到他的情婦家裡。她是叫人大白天經過街道中間送去的,讓全鎮的人都能看見,以為不走正道的丈夫忍受不了恥辱,會彎著脖子回到窩裡,可是這個勇敢的姿態只是再一次證明,菲蘭達不熟悉丈夫的性格和馬孔多的風習,這裡的習俗和她父母的舊習毫無共同之處,——每一個看見箱子的人都說,這是故事的自然結局,故事的內情是人人皆知的。奧雷連諾第二卻舉辦了三天的酒宴,慶賀他得到的自由,除了夫婦之間的不幸,菲蘭達穿著碩長的黑衣服,戴著過時的頸飾,露出不合時宜的傲氣,好象過早地衰老了;而穿著鮮艷的天然絲衣服的情婦,恕到被踐踏的權利獲得恢復,兩眼閃著愉快的光彩,煥發了青春。奧雷連諾第二重新投入她的懷抱,象從前跟她睡在一起那麼熱情,因為當時她把他當成了他的孿生兄弟;跟兩兄弟睡覺,她以為上帝給了她空前的幸福——一個男人能象兩個男人那麼愛她。復甦的情慾是遏制不住的:不止一次,他倆已經坐在桌邊,彼此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句話沒說,遮上餐具,就到臥室里去——兩人只顧發泄情慾,餓得要死。
奧雷連諾第二偷襲法國藝jì時看見過一些東西,在這些東西的鼓舞下,他給佩特娜。柯特買了一張有帳幔的床,象大主教的臥榻一樣,在窗上掛起了絲絨帘子,在臥室的牆上和天花板上都安了挺大的鏡子。同時,他比以前更加胡鬧和揮霍了。每天早上十一點鐘,列車都給他運來成箱的香擯酒和白蘭地。奧雷連諾第二從車站上回來時,他都象在即興舞蹈中那樣,把路上偶然邂逅的人拖走,——本地人或外來人,熟人或生人,毫無區別。甚至只會說外國話的滑頭的布勞恩先生,也被奧雷連諾的手勢招引來了,好幾次在佩特娜。柯特家裡喝得酪叮大醉,有一回他甚至讓隨身的兇猛的德國牧羊犬跳舞,他自己勉強哼著德克薩斯歌曲,而由手風琴伴奏。
“繁殖吧,母牛啊,”奧雷連諾第二在歡宴的高潮中叫嚷。“繁殖吧——生命短促呀。”
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麼愉快,人家從來沒有象現在這麼喜歡他,他的牲畜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控制不住地繁殖。為了沒完沒了的酒宴,宰了那麼多的牛。豬、雞,院子裡的泥土被血弄得烏七八糟、粘搭搭的,骨頭和內臟不斷扔在這兒,吃剩的食物不斷倒在這兒,幾乎每小時都要把這些東西嗶嗶喇喇地燒掉,免得兀鷹來啄客人的眼睛。奧雷連諾第二發胖了,面孔泛起了紫紅色,活象烏龜的嘴臉,可一切都怪他那出奇的胃口,甚至週遊世界回來的霍。阿卡蒂奧也無法跟他相比。奧雷連諾第二難以思議的暴食,他那空前未聞的揮霍,他那無比的好客精神,這種名聲傳出了沼澤地帶,引起了著名暴食者們的注意。許多驚人的暴食都從沿海各地來到了馬孔多,參加佩特娜。柯特家中舉行的荒謬為饕餮比賽。奧雷連諾第二是經常取得勝利的,直到一個不幸的星期六卡米娜·薩加斯篤姆來到為止;這個女人體型上很象圖騰塑像,是蜚聲全國的“母象”。比賽延續到星期二早晨。第一個晝夜,吃掉了一隻小牛,外加配萊:木薯、山藥和油炸番蕉,而且喝完了一箱半香擯酒,奧雷連諾第二完全相信自己的勝利。他認為,他的精神和活力都超過沉著的對手;她進食的方式當然是比較內行的,可是正因為這樣,就不大使擠滿屋子的大部分觀眾感到興趣。當奧雷連諾第二渴望勝利、大口咬肉的時候,“母象”卻用外科醫生的技術把肉切成塊,不慌不忙地吃著,甚至感到一定的愉快。她長得粗壯肥胖,可是女性的溫柔勝過了她的茁壯:她有一副漂亮的面孔和一雙保養很好的雅致的手兒,還有那麼不可抗拒的魅力,以致奧雷連諾第二看見她走進屋子的時候,甚至說他寧願跟她在床上比賽,而不在桌邊比賽,接著,他看見“母象”吃掉了一整條豬腿,一點沒有違背進食的禮貌和規矩,他就十分認真他說,這個雅致、進人、貪饞的女人在某種意義上倒是個理想的女人。他並沒有看錯,以往傳說“母象”是個貪婪的兀鷹,這是沒有根據的。她既不是傳說的“絞肉機”,也不是希臘雜技團中滿臉絡腮子的女人,而是音樂學校校長。當她已經是個可敬的母親時,為了找到一種能使孩子吃得更多的辦法,她也學會了巧妙地狼吞虎咽,但不是靠人為地刺激胃口,而是靠心靈的絕對寧靜。她那實踐檢驗過的理論原則是:一個人只要心地平靜,就能不停地吃到疲乏的時候。就這樣,由於心理的原因和競技的興趣,她離開了自己的學校和家庭,想跟全國聞名的放肆的暴食者決一雌雄。“母象”剛一看見奧雷連諾第二,立即明白他要輸的不是肚子,而是性格。的確,到第一夜終了的時候,她還保持著自己的戰鬥力,而奧雷連諾第二卻因說說笑笑消耗了自己的力量。他倆睡了四個小時。然後,每人喝了五十杯橙子汁、八升咖啡和三十隻生雞蛋。第二天早上,在許多小時的不眠之後,吃掉了兩頭豬、一串香蕉和四箱香檳酒。“母象”開始懷疑奧雷連諾第二不知不覺地採用了她自己的辦法,但完全是不顧後果地瞎吃。因此,他比她預料的更危險。佩特娜·柯特把兩隻烤火雞拿上桌子的時候,奧雷連諾第二已經快要昏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