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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上開始,為了解決絹紡廠的問題,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別開了會,晚上還要與工人代表們對話,作為分管副市長,他的工作將直接關係著全市的穩定大局,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壓力。
“每臨大事有靜氣。”
他想了想曾經掛在趙永勝辦公室的對聯,在食堂背後的小道上散步,此時機關食堂已經在打掃衛生,一位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著歌,儘管她跑調嚴重,但是歌聲中充滿了勞動的快樂。
在小林子裡享受了獨處的快樂,回到辦公樓之時,侯衛東心情平和。
到了七點,他準時走進了會議室,此時已經四、五個穿著工作服的工人來到了小會議室。
等到人基本到齊,計委主任江津道:“今天參會的有絹紡廠八位工人代表,政府這邊有分管工業的侯副市長,東城區的歐陽區長、市委辦劉坤科長、任林渡科長,我是市計委的江津。”
“這次座談會,是為了聽取工人們的真實想法的意圖,就沒有讓絹紡廠領導層參加今天,請各位師傅暢所欲言,講真話,道實情,不誇大,不掩飾。”
“先請那一位師傅講,在講之前請先做一個自我介紹。”
八位工人代表相視看了一眼,一位眼鏡首先道:“那我就來發言,我是技術員,叫做王建國,先拋磚引玉,講一講我的想法。”
侯衛東將手中的筆記本翻開,這裡面有楊柏提供的名單,這個王建國是絹紡廠的技術骨幹之一。
王建國發言很是尖銳:“絹紡廠曾經輝煌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認為四分天災,六分人禍,天災是市場經濟的客觀因紗,人禍,我說得直白些,就是指廠領導,鄰近省有與我們相同性質的絹紡廠,他們憑什麼就能發展起來,越搞越好,相同性質的鄉鎮企業技術不如我們,設備不如我們,為什麼他們能取得比我們好的效益,絹紡廠的技術、設備都並不落後,再用個六、七年,至少在嶺西還是先進水平,我認為落後的是廠領導。”
他的論點與楊柏有九分相似,侯衛東飛快地在本子上讀著。
王建國有一種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貸款四千萬元,主要用於技術改造,這本是廠里一次升級換代的機會,可是有的人卻想盡辦法發財,把淘汰下來的設備賣到了鄰省的鄉鎮企業,這家企業經過大修以後,重新以高價賣給了公司,我對這套設備相當熟悉,打開機器,發現裡面還有我作的記號。”
侯衛東眼皮不禁跳動幾下,暗道:“如果確實有這件事,那就是赤祼祼的掠奪。”不過作為市領導,他不能輕易表態,只是迎著王建國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算是給他的鼓勵。
王建國講完,一位工人開了腔,從他的身材、臉色可以看得出來,他是明顯的一線工人。
他聲如洪鐘地道:“當官的吃點喝點,我們也沒有多大的意見,可是吃到了國外就太過分了,這幾年廠里發不出工資,那些頭頭腦腦輪番出國,花的是美元,這些美元滴著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頭髮花白的女工道:“自從絹紡廠建廠,我就在廠里工作,我的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全都在廠里,五個月沒有發工資,讓我們怎麼過日子。”
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幹部代表,當年是我們團解放了沙州,我有文化,就留在沙州幫助地方建設,絹紡廠建設我是人頭至尾參加的,看著工廠衰敗成這樣,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罷工,我是不贊成的,可是不罷工,工人們的意見又有誰能聽見。”
侯衛東仔細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舊卻很乾淨的工作服,還有著軍人的神情和氣質。
老人是一口山東話,聲音頗為洪亮,繼續道:“按照政府慣例,這一次罷工肯定會有所收穫,政府十有八九會協調幾百萬資金,每個工人能得到幾百塊,哄著我們過一個春節,但是這又有什麼用,我們想要的是一個火紅的工廠,而不是為了幾百塊錢。”
八位工人輪番發言,從七點鐘很快講到了十點,侯衛東有意多掌握一些資料,很有耐心地記著筆記。
江津道:“時間不早了,還有什麼說的,剛才講過的就不用講了,主要講新的內容。”
侯衛東抬了抬手,打斷了江津的話,道:“今天能聽到師傅們的真心話,很難得,不要限制時間,師傅們講多久,我們就聽多久。”
他又對任林渡道:“任科長,你去買點方便麵,人是鐵飯是鋼,兩碗吃了才硬梆梆。”
最後兩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語言,這些工人們聽著很熟悉,等到大家端著方便麵呼哧呼哧地吃著之時,氣氛不知不覺就緩和了下來。
到了十二點,侯衛東才作了極為簡短的最後發言。
“大家對於工廠的熱愛,讓我很感動,我想信有這種精神,有這樣的工人,沒有過不去的尖萬山,下面,我講五點。”
“第一,市委市政府對絹紡廠很關心,對工人們很關心,三年來,每年都協調了大貸款,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書記還親自參會,一起研究了絹紡廠的工作,請各位帶一句話回去,請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沒有忘記你們。”
“第二,希望儘快結束此次行動,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繼續罷工下去,對工廠的損害將是致命的,各位師傅愛廠如家,我相信會考慮得更長遠一些。”
“第三,今天反映的問題,我將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面匯報,涉及腐敗的人和事,一切查實,肯定要嚴肅處理,決不姑息。”
“第四,企業以後的發展問題,我受市委市政府委託正在搞調研,很快就有相應的措施。”
“第五,春節前,市委市政府將協調資金,在年前給工人們兌現,雖然是懷水車薪,有,總比沒有好。”
散了會,侯衛東對任林渡道:“由市政府辦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費。”
任林渡道:“我準備了幾輛小車。”
侯衛東搖了搖頭,道:“別坐小汽車,讓工人們看見了又要說是腐敗,來回各十元計程車費,每人二十塊錢。”
任林渡趕緊去準備零鈔。
工人們離開以後,已經是十二點半了,侯衛東坐在辦公室翻了翻記錄了半本的筆記本,這些基礎材料讓他感到格外珍貴,想了想,將筆記本帶回了家,鎖進了書房內隱秘的保險箱裡。凡是重要物品就鎖進保險箱,這是侯衛東從上青林被檢察院搜查以來就養成的習慣,從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許以後也將繼續保持下去。
來到了床前,小佳睜開眼睛,問道:“怎麼這麼晚。”
“絹紡廠罷工,我在與工人對話。”
“怎麼在晚上和工人對話,難道白天沒有時間,洗澡沒有,快點去沖一衝。”
侯衛東忙了一天,著實有些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倆的隱喻,指夫妻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