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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在另一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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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是黑魆魆的廢墟,一片狼藉,一片淒涼。如果不是有子彈在天空中呼嘯,人們甚至會以為看守所這鐵桶般圈住的小小世界已經不復存在。「不許越界!」負傷的哨兵仍在槍聲中竭盡全力地吼叫。並沒有忘記自己身份的囚犯們戰戰兢兢地立著,一步也不敢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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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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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永的遺骨運回國內
〔時事社東京8月1日電〕於上月28日在中國河北省唐山市因遭到大地震襲擊而死亡的新日本通商公司的須永芳幸(27歲),下午4時20分,他的妻子節子等3名遺族乘伊朗航空公司800次班機同遺骨一起回到國內。身穿黑色連衣裙的節子懷抱丈夫的遺骨,兩旁由親友架著走下舷梯,機場上有親屬同事等50人戴著黑紗迎接。海外報紙在8月1日前後還報導:
●丹麥格陵蘭地區教師訪華團一行19人安全離開唐山。
●法國法中友協第六訪華團23人,除一人在唐山遇難,其餘安全脫離震區,經香港回國。
●援助唐山陡河發電廠建設的9名日本技術人員,有3名在地震中死亡。……共有51名異國人,在唐山親身經歷了慘況空前的「七·二八」大地震。他們都下榻於唐山賓館。唐山賓館在「七·二八」凌晨被擊碎了!震前兩小時,觀看唐山市兒童文藝演出後,興奮得難以入睡的法國人、丹麥人、日本人,還聚集在休息廳的電扇下,於罕見的高溫中喝著啤酒和汽水,高聲談笑。那些可愛的中國孩子!而那些由孩子們扮演的可愛的長耳朵兔子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些。他們1點多才返回各自的住房。他們沒能在夢中再見到那些可愛的小兔,卻被突然而來的獅吼虎嘯般的聲音驚醒。可怕的地聲!震耳欲聾的樓房倒塌聲!日本人所在的四號樓整個垮了下來。法國人、丹麥人居住的新樓被震出無數裂縫,架子雖未倒,樓內卻已險象環生:樓板塌落、門窗變形、樓梯斷裂……唐山市外事辦公室主任趙鳳鳴和科長李寶昌回憶說,他們當時是被困在此樓二樓一間門已無法打開的小屋裡。唯一可行的通道是窗。「跳樓吧!」「跳!」窗玻璃被「嘭」地砸碎了。樓下草坪上兩下重重的人體落地聲。趙鳳鳴摔折了腳骨,他讓李寶昌背著,趕緊尋找翻譯和警衛人員,緊急援救當時住在唐山賓館的51位外賓!當時黑暗中已鬧嚷嚷地傳來異國語言的呻吟聲、呼救聲。翻譯張廣瑞不停地用英語大聲喊道:「先生們!女士們!請鎮靜!現在發生了強烈地震,我們將盡一切力量搶救你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你們一定不要跳樓,不要跳樓!請把窗簾、褥單接起來,從窗口往下滑……」那些變了形的窗口,掛出了一條條奇特的「保險索」。有一部分人已按照翻譯的指點,謹慎地開始滑下危樓。他們的腳剛剛沾地,中國外事人員就立刻招呼他們:快跑!離大樓遠點!」
這時,李寶昌正帶著人闖進大樓。他們攀上斷裂的樓梯,踩著搖搖欲墜的樓板,撞開一扇扇錯位的房門,尋找那些被砸傷的或是無法自我脫險的人。驚惶地縮在牆角,正不停地在胸口劃著名十字的幾位丹麥老人,像是在大海的狂濤中看見了救生圈。一位哭泣著的老太太,一把抱住了李寶昌。赤腳的李寶昌首先扶起老人,踩著尖利的碎玻璃、鋼筋,小心翼翼地將她背出危樓。那邊,隨時可能傾塌的四號外賓樓正在發出緊急呼救。不惜一切,搶救外賓!那一刻,這意念竟牽動了多少剛剛離開死亡、剛剛從廢墟里鑽出的中國普通百姓的責任心。他們紛紛奔向外賓所住的危樓險區,鑽進各個角落尋找、呼叫,冒著可能再次遭受的生命危險。李寶昌等趕到了四號危樓。他們在岌岌可危的牆壁上架起了一個梯子。
二樓實際上是塌落下來的四樓,斷壁下躺著血淋淋的日本人片岡。唐山市警衛處的李永昌、地區公安局的小崔一起攀登上去。片岡臉色青紫,一塊樓板重重地砸在他的骨盆上。無法往下抬,搶救者用毯子將他裹起,兩頭各拴上一條床單,慢慢地,通過斜靠牆壁的梯子往下「順」,上邊放,下邊接。片岡在劇痛中慘叫。李寶昌大喊:先別管他疼!救命要緊!」又一個異國人逃出了死神的巨掌。一個小時之後,賓館內搶救的高潮暫告平息。這些在今天回想起來仍感到驚心動魄、充滿恐怖的所有來自異國他鄉的外賓們,從來也沒有能夠忘記當時在中國經歷過的這一天:在陌生的土地上,他們一夜間成了名副其實的災民。他們淋著雨,在賓館廢墟前的小廣場上席地而坐,身上披著花窗簾,頭上四個人頂一床棉被,圍著一堆用蘸煤油的碎木片燃成的小小的「篝火」……
冷。渴。餓。除此以外,還有在不同膚色、不同信仰的人中體現出的友誼和忘我。從賓館的果樹上,中國人給外賓們摘來了又小又青的蘋果。「權當早餐吧!抱歉的是沒有水洗,沒有刀削。」不,不用了,現在還講究什麼?」都是受災的人。外國人和中國人用手勢在說話。他們用床單擦一擦「青果」,就往嘴裡填。那酸澀的滋味一定終生難忘。一位丹麥女醫生在為受傷的中國翻譯擦洗傷口;另一位丹麥朋友伏在地上,為剛剛抬來的中國傷員鋪展床單。風雨中,身體虛弱的日本人和法國人背靠背坐著,相互支撐。更多的人在照看著正在呻吟的日本重傷員。還有三個日本人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