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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西南而來,正驅動著火舌去吞噬一長串的車廂。紛亂的腳步聲。飛奔的人影。一群旅客不約而同地沖向車首。臉盆、飯盒、茶杯、水壺……一時間都成了滅火的工具,人們舀起鐵路邊的積水,拼命地向機車潑去。誰知火卻越燒越猛,在一片「嗶嗶」的燃燒聲列車脫軌中,機車已被燒得變紅。在任何人的心目中,地震,就是地動山搖。而當時40次列車的旅客,日後回憶起「七·二八」之晨時,他們所能感受到的「地震」,首先是一場其勢兇猛的熊熊大火。火,以風助威的火,正在京山鐵路線上威懾著八百餘人的生命安全!「快躲開!」當時從機車內鑽出來的一個司機喊:會爆炸的!」理智的人們在那時變成了一群瘋子,對司機的勸告置若罔聞,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撲滅大火!當時參加救火的列車員馮家春事後回憶說,他一想起救火這件事就害怕。
如果爆炸,連燒焦的骨頭渣都沒處找。可當時不知哪來的這股「二桿子勁兒」。到底有人冷靜了。列車員竇學文抱來了臥鋪車廂的褥子,裹上泥沙,沖向火源滅火。旅客們又像聽到了統一的號令,無數雙手一齊摳泥扒沙,遞給那些「敢死隊員」……當火勢漸漸被遏制,大火在一點點熄滅下去的時候,一群來自附近村莊的傷痕斑斑的災民,游過一條小河,跌跌撞撞地向著亮燈光的列車湧來。地震!40次列車上的八百多人,這才豁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呆呆地聚集在一起,聚集在這個於晨光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的荒原里。在「七·二八」早晨,這恐怕是距離唐山震中區最近的一個尚未遭到破壞的集體。
當時在這麼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災難的廢墟上,這裡,就越發像一個奇異的小島。一切都還存在:車廂、燈光、組織者、被組織者、鐵路規章,甚至包括慣常的生活規律。餐車服務員劉巍,一個24歲的姑娘,那天早晨一片混亂中,她卻在焦急地咕噥著:「得開早飯了。……」她常說,平時她只要一上車,腦瓜子裡就只有四個字:「吃。吃。吃。吃。」旅客的三餐,便是她全部的職責。可是眼前呢?餐車已經傾斜得鍋里盛不住水,而且按正常運行時間,列車應該於早晨抵達終點,已不再準備早飯,車上只剩下了半袋大米。」事情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七·二八」當天,在整個唐山震區,人們首先面臨著的是死與生的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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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次列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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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這個強烈的欲望,也許可以使那裡的人們一時間忘記了飢餓和焦渴,求生表現在對生命的搶救和保護。可這裡不同。在這個臨時組合起來的大家庭里,原有的生命都健全,一切生活的節律也都一如既往地進行著,就像世界上千千萬萬個大家庭一樣。當時40次列車上的所有乘客,都將終生銘記1976年7月28日的那頓早餐。所剩無幾的大米;旅客們自動捐獻的高粱米、玉米子、大豆、小豆;從附近田裡扒來的土豆;這是一鍋紅不紅、黃不黃的「百家飯」。鍋,是在鐵道邊偶然發現的。是一口尚未使用的燒瀝青的大鐵鍋。柴禾,是劈開的舊枕木。最令人難忘的是,生火時細雨濛濛,濕柴怎麼也燃不著。不知是誰,出了個「排隊吹風」的主意,幾十個男旅客排成一長溜,人人鼓起腮幫,一個接一個,接連不斷地向鍋底吹氣。火,就這樣奇蹟般地吹燃了。
八百多名旅客,排著長長的隊,安靜地等待著領取那一人一勺的「雜和粥」,有點像教堂中的聖餐禮拜。在這個災難日的早晨,人人的表情都那樣安詳,虔誠——一種對集體的崇拜和篤信。飯盒和竹筷不足數,先吃完的,立刻將它拿到河溝中涮淨,整整齊齊地放在鍋邊,留給下一個。列車成立了臨時黨支部。支部書記張林宣布:人民鐵路要對旅客絕對負責,在這個非常時刻,旅客誰也不許擅自離開。「我們要把你們一個不落地送回家,完完整整交到人民手中。」他宣布:已派人出去找糧、聯絡。他還宣布:組織搶救隊,到附近去搶救尚未脫險的災民。五六十個棒小伙子排成了長隊。多數是軍人,還有好幾個來自大慶的大學生。這些剛剛在救火中燒焦了頭髮、滿臉菸灰的人,急匆匆地又向東邊奔去。當這支特殊的搶救隊趕到受災慘重的丰南縣城時,「房屋全平了,只有一個紅色警察崗樓還立著。」但是在那一片廢墟上,在最先遇到的一群人中,居然還令人不可思議地找到了一位倖存的縣委副書記。「同志,縣委在哪裡?」「我就是縣委!」「請分配任務……」「哪兒都一樣。你們看著扒吧!」整整扒了一個白天。天黑時,筋疲力盡的搶救隊員們回到了「家」——他們的40次列車。晚飯已經開過了。據當時帶隊的副列車長何慶祝回憶:「大鍋里留著飯。稀的都喝光了;留給我們的儘是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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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非常的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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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起初還像震前一樣照章辦事:不行!這是國家財產!」但這種規範很快被突破了。瓢潑大雨中,被澆得濕透的人們無處藏身,他們發紫的嘴唇在不停的顫抖。同樣在雨中顫抖著的商店工作人員喊道:把雨衣雨鞋扒出來用!」尋找雨具的人們擁上了廢墟。淌血的腳穿上一雙雙新鞋,路邊的防震棚有了塑料布的棚頂……他們又聽到呼喊:可以拿點吃的。」於是,一切就從這演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