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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劇痛,我又昏迷過去。那會兒,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劇痛是從脊椎發出的,脊椎折斷了,我已經永遠站不起來了。我躺在那兒,一會兒昏睡,一會兒又疼醒。當我清醒時,天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只覺得灰濛濛的天很低,在哭,在嘆氣。我感到口渴難忍。「衣服……衣服!」我還衣不遮體地躺著。有人扔給我一條褲子,不知因為那是一條孩子褲子,還是因為我的大腿已經腫脹,我只能拉上去一半。我的腿已毫無知覺,像不屬於我了。當時的情景非常恐怖。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看見有個女人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一個男孩伏在一具屍體上抽泣,還有一個頭髮蓬亂的少女正捧著一隻骯髒的茄子大口大口地吞食。我渴極了,我伸出手去,想要點什麼。可是我什麼也喊不出,只是朝那少女望著。突然,我發現那坐著的少女的身下,有一灘越來越大的血跡。周圍殘存的房屋還在倒塌,身邊是紛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喊著:「受傷的,快上機場呀!」又過了一會兒,我的哥哥趕來了,他把我抱到一塊破紗門上,又請人幫著抬上了一輛架子車。我問「去哪兒?」哥哥說「上機場!」(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在那一天,那一時刻,幾乎所有的唐山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機場。於是,從唐山市區通往飛機場的九公里的公路上,人流如潮水般地涌去,嘈雜,混亂,恐慌……規模空前的大逃亡。人們毫不懷疑機場會是個救死扶傷的所在地,是由死轉生的希望所在,所有能動的人都不顧一切地向那裡潰散,拄著樹棍的,互相攙扶的,赤裸身體的,光著腳的。據說,一位中年婦女懷抱著一個已經咽氣的孩子,死不放手,踉踉蹌蹌地走著;一位中年男子,頑強地在路邊爬著,用手抓著地上的石頭,一寸一寸挪向機場……有些人僅僅是頭上身上擦破了皮,卻也被驚惶失措的情緒挾裹進了逃亡的人群。那是一條混亂的血跡斑斑的求生之路。)上午10點,又下起了雨。整個機場塞滿了傷員和逃難的人群,顯得越發悽慘。到處是濕漉漉的瑟瑟發抖的人。還能走動的人,四下尋找食物和衣裳。我仍然躺在那塊破紗門上,渾身已被雨水澆透了,身上冰涼。我的傷太重了,機場衛生隊根本無法處理。我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我已經從哥哥那裡得知父親被砸死的消息,我覺得自己也要到父親那兒去了。我能聽見周圍的人在一個一個死去:先是呻吟,再是喘息,而後聲音突然停止,便有人嗚嗚地哭……哥哥又把我抬上了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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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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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傷者通過火車轉運到全國各地
地震造成大批傷殘者
來自全國各地的二百多個醫療隊,一萬多名醫護人員,在唐山的廢墟上迅速撒開。瓦礫上立即插上了一面面紅十字旗和一塊塊木牌。空軍總院在此;海軍總院在此;上海六院在此;……
28日下午,在天津漢沽已出現收容唐山傷員的手術帳篷。當晚,解放軍總醫院的外科醫生也已在唐山機場搭起了三個手術台。這是唐山震後最早的手術,也是最艱難的手術。大量的清創縫合,大量的截肢,甚至還有開顱……一切都在極其簡陋的條件下進行。二五五醫院醫生王致蒼護送傷員到漢沽時,參加了天津醫療隊的手術。他說,他永遠忘不了那個搭在泥土地上的蘆席棚,幾乎是踩在血泊中搶救傷員,他的解放鞋被鮮血染紅浸透。僅有一雙手術手套,做完一個病人,用自來水沖一衝,接著再做。而唐山機場連自來水都沒有,解放軍總醫院的護士們,用煮沸了的游泳池水消毒器械。醫生們在汽燈下開顱剖腹,沒有血漿,一個個傷員就在手術台上死去……
外科醫生孫玉鶚想起當時站在手術台邊幾十小時的情景:「那麼多生命垂危的傷員,明知搶救無望,也往手術台上抬,有時做兩個小時的手術,僅僅就是為了延長傷員一個小時的生命。」骨科醫生朱盛修一提到唐山,首先想到的是手術帳篷外的那個土坑,土坑裡堆滿了截肢截下的胳膊、大腿……北京軍區後勤部原衛生部長楊立夫、副部長劉貞,整日在唐山驅車奔走。他們很難把成千上萬分散在廢墟上的醫務人員組織起來,常常需要事必躬親。當丰南縣沿海村莊有幾十名重傷員無法運出時,劉貞竟親自跳上一架「雲雀」直升飛機,飛抵海邊搶救。完全不亞於一場嚴酷的戰爭所造成的損害。在運往遼寧的18591名傷員中,各類骨折傷占58%,截癱占9.1%,軟組織損傷占12.9%,擠壓綜合症占2.1%,其他傷情占17.9%。幾乎每五個倖存的唐山人中就有一個重傷員。
這是一個十多萬人的巨大數字。「傷員得向外轉送!」劉貞找到河北省委書記劉子厚,「這樣做手術,幾個月也做不完!」劉子厚問:一個公社能收多少人?」劉貞說:大約200。」劉子厚說:把傷員向省內各縣轉移。」7月30日,國務院決定把唐山傷員向全國11個省(市)轉運。在此前,僅有50多名腰椎折斷、大腿骨折、嚴重擠壓傷的傷員搭回程空飛機轉向北京。遠距離轉運的決定下達後,大批飛機和列車被緊急調往災區,開始了歷史上罕見的全國範圍內的傷員大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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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奪生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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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尋廢墟中的倖存者
解放軍報《簡報》摘錄(1976.8.13記者邢石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