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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詢問的眼神,小秋自動自覺招供,壓低聲音道:“大爹爹其實也捨不得毛坨,又怕大姐出事,讓我把他送來,順便盯著小滿哥,幫他管生意。還有,玲玲跟朱沛在談愛,不想來,他們的好事近了,很快就有喜酒喝。”
來了興致,詳細打聽了一番兩人的事情,小秋知無不言,不知不覺就說到肚子咕咕叫,而毛坨也醒了,不吵不鬧,縮在躺椅里聽兩人說話,目光從這個臉上轉到那個臉上,有說不出的沉靜和肅然,哪裡像個六七歲的孩子。
湘君炒了三個鄉下送來的新鮮菜,仍然擺出來在小桌上吃,吃出韭菜炒蛋的鹽沒有勻,不禁一頓,把到了嘴邊的嘟噥硬生生吞下去,毫不客氣地把整碗菜拖到面前獨霸。
湘君還當她喜歡吃,沉寂多日的眸中終於有了熹微的亮光,小秋深深看了一眼,也擺開架勢胡吃海吃,對菜讚不絕口,毛坨挨餓的記憶一直停留在腦海,最好打發,有吃的就行,悶頭吃完一大碗飯,想起大爹爹的吩咐,對湘君笑眯眯道:“累到姆媽,真好吃!”
湘君微微一怔,慢慢地將一絲笑容從眉梢眼角釋放出來,讓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些許顏色。
下午。大家都忙成一團,找出一塊壓箱底的好料子,一定要跟小秋做身好衣服過年。至於毛坨,那更不用說。胡大爹到底還是怕她的彆扭勁,除了身上穿地一件衣服也沒送過來,擺開陣勢,要大幹一場。
湘君繼續刷洗,為小秋準備房間。毛坨則抱著《幼學瓊林》在院子裡大聲地念,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跑去問姆媽,小秋則帶著工具里里外外檢查一遍,把鬆動的門窗釘好,清理花盆水缸,修補院牆。
日頭西斜,參加祝捷大會地幾個陸續回來,小穆先送胡長寧和小滿他們回來,小滿率先衝進門。和正襟危坐的毛坨大眼瞪小眼一氣,小滿尖叫一聲,衝過來抱著他上下拋。毛坨也不怎麼怕,笑得像只小雞咯咯叫。
胡劉氏大病初癒。精力不濟。秀秀連忙送她上樓休息,看她忙前忙後。胡劉氏蒼白地臉上露出感慨的笑容,輕柔道:“細妹子,這麼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秀秀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撲通跪了下來,垂著頭不發一言,胡劉氏倒嚇了一跳,扶住她笑道:“小滿跟我說了,要我問問你的意思,想什麼時候辦酒。”
秀秀滿臉不敢置信,胡劉氏敲敲她的腦門,佯怒道:“怎麼,連你姆媽地話也不信!”
夢想成真,秀秀並不見多少喜色,撲入她懷中,輕聲啜泣。
小滿和毛坨鬧騰一會,累得兩眼翻白,癱坐在椅上直喘氣,湘湘進門一看,被他欺負多日的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不打落水狗簡直對不起自己,朝毛坨賊笑一聲,脫下大衣猛地撲上去,用大衣罩住他的頭一頓胖揍,當然,也得到毛坨的助拳。
小滿絲毫無招架之力,慘叫連連,湘湘打完收工,抱住毛坨狠狠親了一口表示感謝,見毛坨露出驚恐的神情,還當他害怕小滿報復,朝小滿晃了晃拳頭以示威脅,小滿突然起身,朝門口大步流星走去,呵呵笑道:“姐夫,你看到了啊,是湘湘欺負我,你要為我做主啊!”
不用看就能感覺到顧清明的熊熊怒火,湘湘在心中哀嚎一聲,大衣滑落在地,不敢回頭。
一位白髮老者從顧清明身後走出來,滿臉冷肅,拐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身體因為壓抑著什麼微微顫抖,小滿心中直抽搐,哪裡還有平時的機靈,毛坨從兩人相似的面容看出端倪,飛奔而至,跪在老者面前磕頭,奶聲奶氣道:“親家爹爹,咱們不跟小姨和舅舅一般見識,他們太幼稚!”
湘湘這才醒悟過來,慌忙走到顧父面前,顫聲道:“爸爸,快進來坐!”
顧父臉色和緩了幾分,苦笑一聲,將毛坨抱起來,也不去理她,隨著顧清明進門,胡長寧聽到動靜,從書房裡衝下來,老遠就抱拳道:“親家公,有失遠迎!”
顧父淡淡道:“是顧某冒昧,還請親家公不要見怪兩人客氣一陣,胡長寧把人讓進客廳歇息,顧清明把湘湘和小滿連同毛坨拎到廂房去教訓。胡十也出來打招呼,顧父和她年歲相當,輩分卻比她小,臉上有些訕訕地,胡十也懶得跟這種裝腔作勢的大官虛與委蛇,鑽進廚房幫湘君忙活。
寒暄一陣,顧父終於轉到正題,以無比莊重之色道:“親家公,大家是親戚,也不必繞彎子,顧某這次來想請把大家轉移到後方,一來犬子正值新婚,湘湘在,他捨不得走,二來薛君山犧牲,胡家無人照應,顧家雖然不算什麼名門望族,照應親眷倒是不在話下!”
胡長寧呆了呆,正斟酌措辭,顧父又道:“還有,顧某知道湘湘學護士是有心報國,十分欣賞,只不過顧家人丁不旺,還請親家公多多體諒,讓湘湘早日脫離污七八糟的醫院,回來養好身體,為顧家添丁,顧某人真是感激不盡!”
胡長寧一生怯弱,一想到顧父顯赫地頭銜,更加無力辯駁,訥訥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第一章 民國三十一年元月二十五日(3)
顧父鬆了口氣,暗道那些情報不可靠,誰說胡家人不好對付,到他面前還不是乖乖聽話,不過,這種心思他當然不會顯露出來,以更溫和的語氣道:“親家公如此慡快,顧某人也不含糊,顧家在重慶的房產田地和其他產業以後盡數轉給胡家,確保您一家在重慶衣食無憂。親家公,犬子在長沙多虧您照顧,這是顧某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嫌棄!”
天上掉這麼大的餡餅,胡長寧並不見怎麼歡喜,又不能得罪他,使湘湘的處境雪上加霜,滿肚子話說不出來,愣在當場。顧父還當他激動太過,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端起芝麻豆子茶,被那陣濃郁的香引得心馳神移,腦海中漸漸勾畫出一對雙胞胎小金孫繞膝的場面,不由得微笑起來。
“我不走!哪個要走,以後不要認我!”
一個悽厲的聲音驚破了詭異的平靜,胡十用茶盤端著紅薯干、花生、瓜子和糕點等走出來,顫巍巍放在茶几上,一字一頓道:“親家,我生在長沙,在長沙活了一輩子,不想死在外頭,他們要走我不攔,以後我當沒養這些兒孫!還有,你也看到了,我孫女不是好妹子,讀書讀出毛病了,以前萬事不理,鬼子打到面前才曉得做事,吃了不少苦頭才學護士學出來,要隨隨便便走人,以後就不要回來,不要叫我!”
“,我不走!”湘湘猛地衝出來,撲通跪在她面前,淚流滿面。
顧父差點被她氣暈過去,將杯子重重放下。不停嘟噥著兩個字:“糊塗!糊塗!”
有搭了梯子,胡長寧終於能下來,苦著臉道:“親家公。您也看到了,不是胡某人不答應。老母守寡多年將兒孫養大,如何能丟下她孤伶伶一人!”
顧父左右為難,見顧清明木樁一般豎在門口,冷冷道:“顧清明,你自己處理。我不管你!”
顧清明何嘗不知道這個結局,老父一門心思弄走胡家,目標還是他這個兒子,現在有扛著,萬事都有了由頭,假作沮喪道:“,您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岳父考慮,大學中學都遷走了。岳父豈不是找不到事做,真是浪費人才!”
“爸爸早找著事了,在後面那條街的小學教書。”小滿徑直上前將湘湘扶起來。嬉皮笑臉道:“你跪著我的膝蓋也涼颼颼的,還有。你最近是不是受寒了。我整天頭暈腦脹,難受得緊。”
摸摸她的腦門。叫道:“可不是受寒了,這麼燙!你這死妹子,怎麼不做聲呢,我去跟你刮刮痧,等下吃點薑湯發發汗,好好睡一覺。”
心頭一急,腳也有力許多,一陣風颳走了。想起她剛才地精神勁頭,哪裡像有病的樣子,顧清明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心疼,拖著她往房間走,到了拐角處,見她低眉順眼實在可愛,忍不住在她臉上輕啄一記,她還在生氣,使出繡花拳頭捶他,他撲哧笑出聲來,拿出對付她的絕招----往她腰上一箍,連根拔起,飛速沖入房間,親個過癮才放。
為了和兒子搞好關係,顧父還想對兒媳說兩句關心地話,補救一番,便跟著兩人出來,看到這甜蜜的一幕,不禁心頭一暖,原本地鬱悶之氣散了幾分,他也有過情動的時候,兩人感情好不是壞事,胡家不是大家族,湘湘也是在大家呵護下長大,童真未泯,不存在上流社會女子的壞心思,這樣的兒媳雖然不入流,卻也最好相處,加上長得精神,難怪兒子會賴著不走。
他慢慢迴轉,毛坨捧著嗑好的瓜子羞答答湊上來,一本正經道:“親家公公,您嘗嘗!”對上那亮晶晶地眼睛,他強打精神笑了笑,將毛坨抱到膝上,對小滿好聲好氣道:“我也打聽過有關雙胞胎的事情,許多都跟你們兄妹一樣,一個不舒服,另一個一定會難受,實在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