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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胡長泰眸中掠過璀璨的光亮,有如煙花,轉瞬即逝。
一路行來,船經過好幾批日軍盤查,旅客損失了不少東西,好在胡長泰有打過招呼,一家人沒什麼事。
看到長沙碼頭,大家懸著的心才算落了下來,驚魂之行並未停止,船上有個來長沙投靠親戚的年輕女子,即使打扮粗陋,還是掩不住小家碧玉的嫻靜氣質,十分引人注目。女子跟隨大家上了岸,悶頭就走,還是遲了一步,兩個嬉皮笑臉的鬼子兵看見,將她後頸一掐,無比迅速地把她拖上了巡查船。
胡十滿腦子亂鬨鬨的,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顧不上節省,東跑西顛叫齊了車子,梗直了脖子催促車夫快跑,近乎瘋狂地在心中念叨兩個字,“回家”。
公館遙遙在望,石獅子依然非常威嚴,胡十由得他們付帳,打起全部精神,朝那紅漆大門猛撲而去。
出乎意料,門應聲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擠出來,沖她眯fèng著眼睛嘻嘻一笑,“,你們終於回來了!”
第三卷完
第四卷 不當亡國奴 第一章 民國三十三年八月十日(1)
第四卷不當亡國奴
第一章民國三十三年八月十日
也許是拾掇得太累,與平日不同,日上中天,胡家才算有了動靜。
蘇鐵提起皮箱走到門口,滿心不安,門檻明明不高,只是這一步怎麼也跨不過去,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接過皮箱徑直拎到台階下,蘇鐵不得已,只得默默跟出來,第一回有了難以應對的狀況,訥訥道:“秀秀,家裡的事你多費心。有什麼事叫人送個信,我保證隨叫隨到。”
秀秀苦笑一下,並未做聲。他明明有機會離開,卻隨同他們一家楞往這個火坑跳,即時真正的血親都不敢擔保有這種情義,再連累他委實說不過去。
蘇鐵也沒指望從她口裡聽出什麼,接過箱子回頭看了看,坐上一直等候的吉普車,風馳電掣而去。
佇立良久,秀秀正要進門,胡長寧急匆匆衝出來,抹了一把汗,探頭看了看,跺腳罵道:“死伢子,跑這麼快,我還有話沒交代吶!”
秀秀心頭明鏡一般,抿嘴一笑,閃過他進了門,胡長寧尷尬地笑了一聲,悄聲道:“其實這個乾哥哥人品我信得過,他哪裡會真心替日本人做事,接受這個職位也是沒有辦法,長沙這麼大,總要有人看病吧。細妹子,你不要瞧不起他,我罵過就算了,以後有什麼好吃的記得給他捎上。”
人也是他罵走的,如今最捨不得的也是他!秀秀忍俊不禁,又心酸不已,連連應下,胡長寧有些赧然。聽到小滿的廂房有什麼響動,拎起笤帚衝過去一看,毛坨正癱在床榻上揉腦門。一本《七俠五義》躺在地上,翻得殘破不堪。
胡長寧撿起書。悵然而嘆,小滿最喜歡看這種打打殺殺的書,房間裡正經書一本也沒有,難怪這兩天毛坨一直躲在他地屋子裡。
毛坨一直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臉色,見他沒有發怒的意思。終於放下心來,賊心不死,哼哼唧唧道:“外公,我們回湘潭吧,不理那個壞人!”
秀秀撲上來捂住他地嘴,順勢將他擁在懷裡,果不其然,一個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賊頭賊腦在門口打量一陣,笑眯眯道:“胡先生。中午想吃什麼吶,我讓陳做!”
“我自己會做!”眼看胡長寧要罵人,秀秀挺身而出。冷冷道:“你不要自作主張,我們地事不要你管!”
“那怎麼行!”那人還是一臉諂媚的笑容。“陳東家吩咐過。以後你們才是我老王的東家,怎麼敢不管你們呢。我可不想給陳東家拖去給日本人捅死!”
“有什麼敢不敢的,有什麼事叫陳楚那畜生來跟我說!”秀秀紅了眼睛,搶過笤帚,衝出去趕人,老王絲毫沒當回事,一路喔嚯喔嚯跟她玩鬧,陳楚請的兩個傭人陳和劉嬸也來看戲,加上兩個穿著同款黃皮,假模假樣地護院,沉寂多日後,胡家終於熱鬧起來。
秀秀追了一陣,也看出其嬉鬧之心,目色漸漸赤紅,將笤帚一扔,鑽進庫房找東西做飯---對付這種東西,生氣一點用也沒有,先保住活人才要緊。
樓上,胡劉氏靜靜看了一陣,抄起剪刀對準自己喉頭,在跳動的那處比了半晌,卻想起還沒給湘湘的孩子戴上長命鎖,還沒看到小滿回來和秀秀成親,這一刀怎麼也刺不下去。門悄無聲息地開了,胡十拄著拐杖一步步走進來,胡劉氏滿臉羞愧,手軟軟垂下,剪刀咣當落了地。
出乎預料,胡十像個睜眼瞎,對她的動作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她面前,扶著拐杖重重跪下,胡劉氏驚得差點失聲大叫,連忙扶住她,話未出口,已然泣不成聲。
胡十滿臉肅然,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媳婦,你千萬不要想不開,要死,也是我這個老東西!這一次我真的錯了,就是死一百一千次也不為過,我要臉不要命,害得你們吃苦受累,連命都捏在別人手裡,我該死!你先放開,聽我講句心裡話,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我曉得,你從小身體很好,是硬生生被胡家拖垮的。你從來沒有半句怨言,但是我不能不記得,要不記這些,我就是畜生不如。我沒什麼好說的,今天,我胡十在這裡給你磕三個頭,立個誓,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償還你的恩德!”
胡劉氏一口咬住衣領上地盤扣,執意不鬆手,胡十抄起剪刀對準自己喉頭,胡劉氏驚叫一聲,終於放開,胡十跪正了些許,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磕了兩個頭,磕到第三個,胡劉氏如夢初醒,撲通跪下來,低吼道:“姆媽,您這是折我的壽啊!我怎麼敢當,怎麼敢當……”
胡十用力推開她,猶如完成一個莊重的儀式,將三個頭磕完,扶著拐杖艱難地起身,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將剪刀量衣尺通通收走,又如來時一般,一步步走出門,對著滿院子地閒人咧嘴一笑,笑得鬼氣森森。
毛坨張開雙臂,抱住胡長寧氣得顫抖的身體,兩人四目相對,毛坨滿臉不合年紀地凝重,朝他用力搖頭,胡長寧輕輕點頭,將他拉到床榻坐下,附耳道:“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先想辦法跟秀秀一起回去,讓你大伯想想辦法,就說姓陳那畜生占我家占定了,連蘇醫生都鬥不過他,要大伯打點一下關係,看能不能趕走他。這個畜生肯定眼紅我們家房子好久了,我偏生不讓他如願!”
胡長寧惡狠狠地揮著手,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畜生趕走,毛坨很想提醒他一個事實,姓陳地不單隻眼紅房子,連人也要。話到嘴邊,看到那不到兩天就突出的顴骨和深深凹陷地眼窩,毛坨把心一橫,用力咽了下去。
第一章 民國三十三年八月十日(2)
庫房裡滿得不像話,根本不像戰亂物資匱乏時期,而且什麼罈罈罐罐都滿滿當當,各種肉和菜一樣不少,如同薛君山和湘君剛結婚搬進公館那陣。那時雖然大家心頭都有疙瘩,看到這些,都算鬆了口氣,薛君山手段下作,待胡家倒是沒話說,全家老少的事情都上了心去做。
秀秀轉了一圈,手上空空如也出來,這些東西太髒,胡家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她哪裡敢吃。
胡十迎面而來,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輕聲道:“別管那麼多,這兩天大家都沒吃什麼,熬點雞粥,炒兩個小菜。”
“大虎,去買只雞,要大一點的!”在轉角偷聽的老王如得到聖諭,一路嚷嚷而去,胡十和秀秀目光交會,又同時撇開臉,胡十鑽進廚房拾掇,秀秀看著自己手掌的繭子發了好大一會愣,幽幽長嘆。
毛坨換了身紮實的青布衣服,一路叫餓,引得大家鬨笑連連,想當然爾,並沒有真正起身張羅。毛坨在後院找到秀秀,不等他開口,秀秀連連搖頭,包了幾個油餅塞到他懷裡。毛坨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秀秀狡黠一笑,趁左右無人,將他推到水缸邊,一腳朝水缸後的牆壁踹去,踹出一個狗洞大小的門,壓低聲音道:“想辦法去八角亭找到蘇醫生!”
毛坨毫不遲疑,迅速往外鑽,頗為艱難地鑽了出去。
把門封好,秀秀回到廚房,和胡十再次目光交會,釋然而笑。胡十點點頭,欲言又止,開始淘米煮粥。
秀秀轉身就走。扶著門站了三秒,怔怔道:“不用擔心我,我不會連湘水也不如。”
她的聲音無比溫柔,卻有說不出的堅定,還帶著隱隱的狠厲,哪裡像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
咣當一聲。胡十地水瓢落了地,秀秀心頭一顫,卻沒有回頭。
老王提著雞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熟人。比起前幾年,小陳真是一臉的春風得意,頭髮梳得油光發亮,身體發福了一些,不過從臉上看不怎麼出來,肉都在肚子上屯著。顯然。他以這個微微凸起的肚子為傲,時不時要摸上兩把。
他一進門,請地護院和兩個幫傭才算有了幹勁。兩個幫傭搶著去接雞,男人則搬椅子搬小桌。端茶送水。忙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