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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裡能在胡十娭毑面前說上話的,除了胡劉氏也沒有第二個,此時平安也適時地衝進來喊餓,胡十娭毑終於偃旗息鼓,罵罵咧咧出去餵重外孫,只可憐湘湘和小滿又不明不白挨了一頓,哭都哭不出來。
胡劉氏摸摸兩個的頭,輕嘆道:“你們兩個收斂一點,別整天湊到一起嘀嘀咕咕,摟摟抱抱,你娭毑是老一輩人,看不得這種事情。”
胡劉氏一走,湘水做賊一般溜進來,擠到兩人中間左瞧瞧右瞧瞧,擠眉弄眼,兩人同時動手彈在他腦門,湘水慘呼一聲,急道:“哥哥姐姐,還是回鄉下吧,我爹爹最喜歡你們,肯定不會打。”
兩人眼珠直轉,同時把他的腦袋按下來,三人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飯菜終於上桌,湘君並不急著叫人吃飯,而三人也不敢出去礙眼。直到聽到喇叭聲,湘君才把三人叫出來,往梧桐樹下一站,薛君山已和一個長衫馬褂的中年紳士走進來,兩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年雖然眼睛又大又圓,看起來頗為可愛,身材瘦瘦高高,走起路來不緊不慢,看起來比整天沒個正經的小滿要沉穩許多。
見到同齡人,少年還未開口,笑容已綻開,興沖沖地上前自我介紹:“三位好,我叫盛承志,是湖大附中的學生。”
那中年人雖然氣度不凡,保養得宜,並不見老,但是那年紀確確實實可以做自己的爸爸,小滿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嘴巴張得老大,湘湘也是滿臉恐慌,一手死死揪著小滿的衣角,頭也不敢抬。
眼看有些冷場,湘水只好挺身而出,笑道:“我叫胡湘水,是從湘潭過來玩的,我堂姐叫湘湘,這是小滿。”
小滿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巴結這小子,讓湘湘的後母生涯一帆風順,連忙攬住他肩膀,嬉笑道:“我們是雙胞胎吶,你看像不像?”
盛承志一本正經看看兩人,笑眯眯道:“不像,湘湘姐比較好看。”
小滿假作咬牙切齒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好看做什麼!”說話間,他暗暗拉了拉湘湘,示意她說笑兩句。
薛君山陪那人走到客廳門口才停下來,示意他回頭看,那人笑道:“果然名不虛傳,樣子不錯,成績又好,配我們承志實在綽綽有餘。”
薛君山終於定下心來,搖頭道:“承志那麼聰明,以後肯定大有作為,是我們高攀了!”他微微欠身道:“盛老闆,我們吃這碗飯,隨時有可能為國捐軀,我也是不想耽誤湘湘才擅自為她做主,你千萬別有顧慮,如果不行就直說,我們還是做朋友。”
盛老闆連連擺手道:“薛處長千萬別這麼說,現在局勢這麼亂,我也希望承志早點定下來,為我盛家延續香火。不瞞你說,我成親的時候也才十四歲,那年有了大兒子,可惜他在上海被人殺了,只留下這根獨苗苗。”
薛君山輕嘆一聲,拍拍他肩膀,附耳道:“生孩子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你看湘君一生就是個大胖小子,而且胡家有生雙胞胎的遺傳,如果運氣好,說不定一次給你盛家添兩個,到時候我再來討喜酒喝!”
盛老闆回頭看看那對漂亮的雙胞胎,仿佛看到了光明前景,一掃陰鬱,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一家人齊聚飯桌,天已經黑透了,湘水和小滿想把湘湘夾在中間坐著,胡十娭毑眼一瞪,薛君山連忙把小滿喚到自己身邊,讓盛承志坐過去,盛承志一點也不客氣,見湘湘悶頭扒拉乾飯,反客為主,坐下來一個勁給湘湘夾菜,這回連湘水也看出端倪,眼直直地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完全食不知味。
酒過三巡,盛老闆起身朝胡長寧高高舉杯,笑道:“我們祖輩都是做生意的,沒有你那麼多學問,能同胡先生攀上親家,真是我盛某人天大的福氣,以後兩家常來常往,我家承志還請親家公多多費心!”
“啊!”小滿和湘湘同時驚叫出聲,湘湘仿佛第一次認識旁邊這個小孩,轉頭盯住他,滿臉茫然。
盛承志到底面嫩,猛一低頭,紅著臉輕聲道:“堂客,以後看的機會多的是,這裡這麼多人吶!”
胡十娭毑撲哧笑出聲來,連連頷首道:“伢子喜歡就好,以後兩個要好好相處,湘湘,你比他大了三歲,有什麼事要讓著他,莫耍脾氣啊!”
從最後近乎咬牙切齒說出來的字,湘湘聽出了濃濃的威脅,把目光收回來,看著面前小山垛垛般的菜,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埋頭苦吃。
長沙大火 第五章民國二十七年十一月三日
薛君山在長沙也算有頭有臉,挑的人家自然不會差,盛老闆就是長沙天福綢莊的第三代掌門人,相傳其祖父與曾國藩頗有淵源,當年在長沙很有名望。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盛老闆的父親是獨子,受了姨太太的蠱惑,偷偷吸食福壽膏,盛老爺子對他失望透頂,一手將盛老闆培養出來,才不至於讓長沙綢莊落敗。不過,在盛家諸事不順之時,長沙各家綢莊紛紛崛起,湧現出八大家,八大家以大盛綢莊為首,而盛家的天福綢莊勉勉強強排在八大家之末。
薛君山知道湘湘的個性,自然不會讓她受委屈,盛家大兒子死在戰亂中,小兒子承志就是唯一的傳人,其他家族雖然生意做得大,但都是關係錯綜複雜,而且那些女人爭權奪利多年,都是成了精的主,湘湘哪裡斗得過。
真正讓他下決心的是承志的早熟,為了讓他早日繼承家業,盛老闆從小就把他帶在身邊,他聰明伶俐,學得很快,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比起湘湘那個衝動脾氣,不知好上多少倍。
盛家父子看過湘湘,都十分滿意,此時也不是講究的時候,回去準備了豐厚的聘禮,第二天就吹吹打打上門了,兩家的事糙糙定了下來,去玉樓東好好吃了一頓,回來時都喜氣洋洋,都似乎鬆了口氣,落在湘湘眼裡,一家人都似乎要把自己趕出家門,這個家真是一刻鐘也待不下去。
第三天,盛承志又上門了,這次是收到父親的指示,邀請湘湘回家參觀,看著湘湘懨懨的神情,小滿放心不下,準備跟著去,還沒走出門,就被胡十娭毑一頓笤帚打了回來。
盛承志看得好笑,拉拉湘湘的袖子,附耳道:“娭毑打不打你?”
盛家人皮相都不錯,也難怪盛老闆進門的時候幾人誤會。盛承志雖然年紀比湘湘小兩歲多,個子已經比她還高,加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無端端就有一些風流倜儻的影子,湘湘想起跟他的關係,心亂如麻,紅著臉低聲道:“連我爸爸她都打,你說呢?”
秋日明晃晃的光線里,她臉上似乎覆蓋著一層細細柔柔的沙,又似乎蒙著一層輕輕淡淡的紗,還像鋪子裡最華麗的緞子,流光溢彩,盛承志也算見多識廣,知道自己的堂客好看,心裡像喝了蜜一樣,下意識地捉住她柔軟的手,湘湘微微掙了掙,盛承志哪裡肯放,朝她嬉笑道:“堂客,以後我一定好好對你,像我爸爸對我媽媽一樣!”
從家人閒談里,湘湘知道他母親早逝,父親深愛其母,又當爸又當媽,一手把兩人帶大,再未續弦,也對其深為敬重,聽他這麼一說,心頭酸疼得厲害,朝他擠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倒是再沒有掙開。
盛承志小心肝怦怦直跳,秋高氣慡的天氣出了一身大汗,走路更加沉穩,兩人拉著手上了車,湘湘難以忍受這種尷尬氣氛,扭頭看向窗外,盛承志還沒看夠,擠在她身邊盡情觀賞,笑得近乎痴呆。
湘湘只覺渾身都燒起來,看到窗外成群結隊的人,顧左右而言他,“城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人?”
盛承志終於挪開目光看向窗外,擰緊了眉頭,透露出與年紀不相符合的肅然。司機嘆了口氣,“少夫人你不知道,鬼子已經打過來了,聽說正在打岳陽,只怕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你去看看火車站,現在已經亂套了,傷兵源源不斷,車根本開不出去,滿地都是人,最可憐的是那些傷兵,人手不夠,又缺醫少藥,好多人疼得在地上打滾,太慘了!”
大家都沉默下來,盛承志輕聲道:“別怕,到時候我帶你去國外避避,爸爸說在美國有朋友。”
司機欲言又止,湘湘心頭一動,手上緊了緊,盛承志得到回應,立刻將她的手緊緊捉住,笑容又起。
八角亭也是一團混亂,各家各戶門口都圍滿了人,把貨物抬上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汽車、板車、連獨輪車都來湊熱鬧,眼看沒辦法進去,盛承志和湘湘早早下車,一路招呼著往自己家的鋪子走。
看到兩人手拉手過來,眾人開始起鬨,將兩人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問,湘湘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羞紅了臉直躲,好在盛承志見慣了大場面,把湘湘護在身後,架勢十足地高高抱拳道:“這是我爺老倌(爸爸)跟我找的堂客,剛剛定親,大家莫急,成親的時候再來喝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