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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她提醒,大家早從小穆口中聽說詳情,不覺肅然起敬,又牽起了隱藏多時地哀慟。抗戰打到現在,他們屢次經受失去親人的傷痛,如今胡家還有兩個要上戰場,加上顧清明和湘湘,如何能不感同深受!

    湘君把孫夫人攙進來,故作輕鬆道:“,今天您來配菜,我們做點好吃的吧,方軍長和孫夫人還有事情,吃了飯就走!”

    孫夫人紅著眼眶走到胡十面前,深深鞠躬,哽咽道:“老人家,謝謝您!”

    方軍長也湊過來,憔悴不堪的臉上出現一絲尷尬之色,賠笑道:“,真對不住,這會才來探望您。我這次來是要跟您借人,既然你們答應了,我就直說了吧,我想請小顧的堂客,也就是您孫女作陪,和孫夫人一起去常德。”他頓了頓,不忍看孫夫人地表情,正色道:“我們要吧孫師長……孫師長的遺體遷到衡山山麓的忠烈祠,讓他和將士們團聚!”

    胡十直覺心臟驟然收縮,猛地拉住孫夫人的手,垂淚不語,孫夫人反倒安慰道:“他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您家裡也出了那麼多英雄,真正讓我敬佩!”

    兩雙淚眼相望,一切盡在不言中。胡十心頭一動,連忙招呼湘君和胡劉氏來陪客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邁著大步走到後院,叫小滿抬香案出來,小滿已經偷窺到方軍長和孫夫人來了,倒沒二話,不但香案抬出來,連香燭和果盤一併擺好。  

    湘湘朝顧清明遞個眼色,迅速和小穆去收拾行李,方軍長握住顧清明的手,悵然長嘆,一場戰下來,方先覺的第10軍元氣大傷,失去如此多的悍將和威猛之師,猶如剪斷了左膀右臂,哪個不是傷痛難耐!

    很快,香案在院子裡設起,秀秀把煮好的白肉和一條大魚擺出來,點燃香燭,小滿立刻點燃鞭炮扔了出去,一邊吼起送人地夜歌子:

    孫將軍哎,

    你慢點走嘞,

    帶起你的兵伢子啊,

    打小鬼子呀。

    孫將軍哎,

    你回頭看吶,

    來的是你地父老鄉親嘞,

    跟你送行哎。

    孫將軍哎,

    你莫擔心喇,

    四萬萬同胞齊上陣喂,

    都是一條心哇……”

    孫夫人終於明白過來,再也無力強撐,捂著臉嚎啕痛哭。湘君想起自己失去的愛人,借著這個機會,與她一同痛哭。

    周圍地鄰居聽到歌聲,一家家擺起香案,一時間鞭炮聲此起彼伏,驚天動地。毛坨拉著蘇鐵出來,在街頭一家家看過去,看到了無數雙淚眼,聽到無數聲咒罵,漸漸地,蘇鐵腳步如同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了,坐在街邊喘息,眼眶通紅。  

    毛坨也不去催他,雙手叉著腰站在街心,仰天大吼:“日本鬼子,你還我爸爸媽媽,還我薛爸爸,還我湘泉叔叔,還我湘水叔叔,還我孫師長……都還給我,統統還給我,你們滾回去!”

    鬧出這麼大地陣仗,方軍長和顧清明倒是始料未及,聽到街頭的躁動,帶著幾分急切走出門,只見滿街都是鞭炮地煙霧,滿街都是叫罵的孩子,方軍長滿面愕然,卻又滿心感動,顧清明似有所感,拍拍他的肩膀,慨然道:“這裡,就是曾國藩的家鄉!”

    第九章 民國三十三年六月十日(1)

    清晨,小滿在繡著並蒂蓮花的枕頭上醒來,夢中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景象仍然在腦海,又抄著笤帚在追打他,湘湘自然幸災樂禍地叫好,只有湘君和表哥最好,表哥有事總是往自己身上攬,大姐就老是去拉。

    不過,昨天晚上的夢裡湘君倒沒拉架,一個勁幫腔說要他懂事點,別惹大人生氣,他朝她拼命翻白眼----打是親罵是愛,要不是他時常闖禍,經常要追著他鍛鍊身體,哪裡有這麼健旺!

    他嘿嘿直笑,在床上滾來滾去,想起搶走湘湘的混球,好一陣咬牙切齒,就因為那天得罪了那小人,那小人竟然從中作梗,湘湘寫的信裡頭從來沒提自己,真是可惡!  

    罵過之後,他的心情舒慡許多,聽到院子裡有聲音,一躍而起,衝著院子裡“自製防空洞”里的嘿嘿直笑,在旁邊轉來轉去,整一個看猴把戲的。

    原來,從去年冬天開始,鬼子又加緊了轟炸長沙。軍隊都駐紮在前線汨羅江一帶和衡陽一帶,長沙城裡一沒有重兵,二沒有對空的炮火,三沒有防空洞,所有機關都遷走了,哪裡有東西給它炸,要炸也沒辦法,只能苦苦捱著,聽天由命。

    有人想出了自製防空洞的辦法,很快在長沙城裡流傳開來,自製防空洞就是在家裡院子裡挖個土坑,上面蓋些木材等亂七八糟的東西,飛機一來就跳下去貓著。

    看他轉來轉去不肯幫手,來了脾氣,鏟起一堆土揚向他,小滿跑得飛快。哈哈大笑,“,別挖了。這玩意不起什麼用,炸彈丟下來。轟隆一聲,咱們連墳棺材什麼都省了,到時候要後人在坑裡栽點樹,還能做肥料,多好!”

    胡十若有所悟。停下手苦笑連連,喃喃自語:“你活了一大把年紀,這麼怕死,還要小輩的人來教,你丑不醜!”

    胡長寧洗漱完,拿著一本書出來坐在樹下讀,不時頷首叫好,蘇鐵打著呵欠鑽出房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懶洋洋道:“乾爹,看什麼吶?”  

    胡長寧得意洋洋地揚了下書皮,神神秘秘笑道:“知道現在的戰區參謀長趙子立不。跟你說,以前他做參謀處長地時候跟我家女婿很好。還來過我家吃飯吶。這本就是他送給我的詩集。還口口聲聲說讓我指點。我看了好久,實在看不出來哪裡需要指點。真有稼軒遺風啊,想不到想不到!”

    他一連說了兩個“想不到”,笑得眼睛被皺紋淹沒了,還不忘嘖嘖稱嘆,準備挑一首最喜歡的念給蘇鐵聽。

    不過,蘇鐵並沒有被他地快樂感染,斜眼看了看書皮上的《一峰吟糙》幾個遒勁有力地大字,嗤笑兩聲:“乾爹,你沒發現有點本末倒置嗎?”

    胡長寧滿臉愕然,顯然並沒聽明白,從坑裡氣喘吁吁爬出來,怒道:“你快點去打聽打聽大妹子到了沒有,她根本沒出過什麼遠門,這次千里迢迢帶那麼多孩子去鄉里躲災,別出什麼事才好啊!”

    話音剛落,她一連呸了自己幾聲,自顧自笑出聲來,小滿挑著籮筐出來,諂媚地笑道:“哎,您想想吶,有您的寶貝重外孫聰明伶俐的薛平安在,大姐就是漂洋過海去美國都不怕嘞!”

    “那當然!”對毛坨倒是充滿信心,一邊撐著鏟子往後院走,一邊嘟嘟囔囔,“莫出事就好,她一去好多天,我心裡慌,慌得不得了……”  

    仿佛看到炮聲隆隆,向長沙步步緊逼,胡長寧書也看不下去了,嘆道:“我還沒問過你,湘雅醫院的四月份就撤走了,你留下來做什麼呢?”他強笑道:“我可沒有第二個湘湘嫁給你。”

    蘇鐵一臉高深莫測的笑,顧左右而言他,“乾爹,你知道剛才為什麼那麼說嗎,鬼子已經打過來了,這個叫趙子立地不投入軍事,研究形勢和敵情,反倒吟風弄月,故作高雅,這不時本末倒置是什麼!”

    胡長寧頓覺這本詩詞集成了燙手山芋,真是放也不是丟也不是,蘇鐵將書接過去隨手扔開,壓低聲音道:“您也知道,如今長沙的形勢已經不同前兩年,薛岳跑了,守衛長沙的是張德能,只能用一個成語就可以說清楚這個人的做派,紙上談兵”

    胡長寧苦笑道:“我何嘗不知道,聽我女婿說,這人是名將張發奎的侄子,仗著這點關係剛愎自用,十分驕橫,誰也不服……”

    “,您老人家就試一下嘛!”小滿帶著哭腔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不過,話已至此,明知大勢已去,前途堪憂,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皆搖頭長嘆。  

    “化生子,當你是小豬仔啊,用擔子挑起走,虧你想得出來!”

    “哎,我跟湘湘小時候表哥不也是這麼挑我們的,哪裡敢當您老人家是小豬仔,真是冤枉啊!”

    看到小滿急得滿頭是汗,胡長寧實在不忍心,只好過去打圓場,“姆媽,就讓他試下吧,挑不動我喊小秋他們來幫忙!”

    胡十說不過他們,往台階上一坐,嗷嗷乾嚎,“你們走啊,不要管我這個快死地老傢伙,還走做什麼吶,你們就做做好事,讓我死在自己的屋子裡頭吧……”

    樓上的胡劉氏被吵醒了,迷迷登登出來,從胡十地吵鬧聲里卻捕捉到另外一個壓抑的哭泣,登時渾身發軟,扶著欄杆大叫,“姆媽,不要做聲,外頭有人,快點吶!”

    蘇鐵離門最近,猛地打開沖了出去,果不其然,毛坨正縮在石獅子腳邊,滿身泥濘,瘦弱不堪,眼睛腫得在污黑地臉上幾乎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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