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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些傻眼,湘湘仗著自己得寵,過去拉胡長寧,誰知引火燒身,胡長寧正好捉到罪魁禍首,將她拉到一起抽打,悶吼道:“都是你帶的好頭,認識幾個字就了不得,家裡的事情根本不探,還一肚子歪門邪道,你說得好,我送你去讀書真是浪費,你要有秀秀一半好,我們至於這麼操心麼!”
兩人抱頭蹲在一起,任憑雞毛撣子噼里啪啦落下來,湘水在薛父身邊繞來繞去,眼睜睜看著最有可能救火地老人家一派淡定,眯fèng著眼睛吐眼圈,急得快哭出聲來,又去小秋和玲玲身邊繞,小秋嘆了口氣,將毛坨塞到他懷裡,湘水眼睛一亮,還當他要去救駕,沒想到他出門將一個麻布袋背進來,解開扎口的細麻繩,一點點往外掏臘肉臘魚臘雞。
關鍵時刻,門外響起車聲,湘水幾乎是飛撲而去,小穆滿臉焦急地衝下來,大聲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怎麼還這麼人齊,快走快走,鬼子打過來了,這次長沙有危險!”
第六章 民國三十年九月二十一日(1)
正是秋高氣慡,高低起伏的山全部換成了五顏六色的衣裳,田裡也是一點點一層層染過去,金色和青黃交相輝映,田埂上野jú花和無名的小花遍地都是,屋前屋後的桂花也悄然綻放,果園裡更不用說,沉甸甸的橘子柚子壓彎了樹枝,讓人垂涎欲滴。
前幾天炮聲一響,大家立刻開始搶收,胡大爹連煙也不抽了,天天抄把鐮刀去田裡幫忙,等那幫小孩子回來,立刻分派了任務,去果園和菜園裡打下手。
說起來還要感謝小穆,前線傳來消息,鬼子明里猛攻大雲山,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集中兵力兩個小時就突破新牆河防線,小穆第一個就想到了胡家老,因為聽小滿念叨了許久,老做壽,湘湘總算要回來了,而且大家都會來拜壽。所以,在薛岳將指揮部南遷到朱亭之時,他連忙去找顧清明。顧清明在軍隊裡混得久了,也學會罵娘,而且正是焦頭爛額,一聽這事就罵開了,要他趕緊去送信,把那個倔老頭和倔老弄到鄉下去。
小穆的任務只完成一半,倔是改不了的毛病,回來湘潭的還是只有一群孩子,看到沉默如冰的湘君和湘湘姐妹,幾位老都紅了眼睛,怕湘君不習慣,農忙之時還專門找了人照顧。
有了胡家姐弟,加上一個開心果毛坨,村里頓時熱鬧許多,毛坨第一次出遠門,對一切都很好奇,晚上根本睡不著,趴在大大的竹床上搖頭晃腦看星星。讓大家忍俊不禁。
胡大爹一貫是最早起來的一個,天蒙蒙亮,他出去走了一圈。看著幾塊綠油油的田地,頗感為難。不過該收的已經收得差不多,現在要做地是將收好的趕緊送進大山裡的秘密糧倉,不能讓鬼子撿了便宜。
從東北到長沙,軍隊一路敗退,他活了一大把年紀。軍隊看得多了,對那些人從來沒有多大地指望,在他看來,不管哪裡的軍隊,都跟土匪沒兩樣,都是搶老百姓東西地賊,只不過有的搶得斯文些,有的粗魯些而已。
走進祠堂,他上了一炷香。慢慢跪了下來,愴然道:“祖先有靈,保佑胡家子孫平平安安!我教導無方。葬送了那麼多孩子,等百年之後。一定下去給祖先請罪!”
他一生做的最大錯事莫過於讓孩子們進了新式學堂。學堂里學的東西雖然有用,卻有致命地新思想。孩子們一個二個走出家門尋求救國道路,回來的都只是僵硬的屍體,甚至連屍體也沒有,他一次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心已經麻木了,只想保住胡家剩下的血脈,這才千方百計引誘小滿學做生意。
他也想安享晚年,卻又不得不操心,以他的經驗,似乎已經看到了湘君和湘湘的悲劇,戰場上槍炮無眼,不管是顧清明還是薛君山都是在賭命,胡十潑辣一世,也只能含恨而終。
這個混亂的世道,有幾個能平平順順走到最後呢?他從祠堂走出來,各家各戶屋頂已經炊煙裊裊,仿佛給整個村子蒙上一層絢麗的紗幕。遠處的鳥鳴和近處地雞啼遙遙相應,一條條溪流從群山環繞間叮咚而來,注入中間的大池塘……美景如畫,幾十年,幾百年,始終不會變,變的是人。
那一刻,他甚至有種瘋狂地想法,把村子封起來,不讓這些孩子走出去,那就不會對不住祖先!
一個人影由遠及近而來,他還在細細辨認,那人大笑道:“大爹爹,怎麼連我都認不出來啦?”
原來是他的得力助手胡小秋,胡大爹心頭一輕,等他來到面前,壓低聲音道:“山裡頭你多費點心,千萬不要受潮,儘量多運點過去,這場仗看來還要打很久,到時候就全靠它了!”
胡小秋還是那副萬事不愁地樣子,樂呵呵應下來,輕聲道:“毛坨那麼聰明,要不要讓他進胡家算了,反正他老子不一定回得來,再說,這個也不是他薛家親生地,不存在什麼傳宗接代的事情。”
胡大爹怒道:“那大妹子精神不對,以後不准提這種事情,家裡已經有了一個三,難道你還想多一個!”
胡小秋連連告饒,哼著“朗格里格郎”走進山里,很快就消失無蹤。胡大爹輕嘆一聲,想起毛坨故作深沉地表情,不由得露出笑容,自言自語道:“說得也沒錯,正好家裡沒細伢子,圖個熱鬧也好。”
湘湘這次回來本想見見顧清明,好好出一口惡氣,向他證明自己不是吃乾飯的,沒想到一回來就打仗,頗有些鬱悶,一心想去學校多學點東西,加上擔心湘君是真正清醒過來,心事重重,哪裡睡得好,一大清早就爬起來做事,把一些簡單的急救方法記下來,讓長庚得空的時候教大家。
槍彈傷口的護理,她寫得特別詳細,長沙和湘潭唇寒齒亡,長沙淪陷,下一個自然就是湘潭,既然免不了炮火的洗禮,那就做好最壞的打算,好好迎接考驗。
不知什麼時候,湘君也起床了,默默站在她背後,不時看看她緊蹙的眉頭,嘴角漸漸勾出弧度。笑容很淺,還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惆悵,湘湘猛一回頭,不覺有些失神,回抱住她纖細的腰身,如兒時一般輕輕蹭來蹭去。
湘君也不開口,無比溫柔地撫著她的發,連嘆息也要憋進心裡。
小滿一腳跨進來,不覺有些尷尬,果然,湘君的嘴角立刻沉了下來,回頭坐在床邊的藤椅上為毛坨改衣裳。小滿滿心委屈,慢慢蹩到湘湘面前,探頭看了看書桌上的紙,突然來了興致,正色道:“湘湘,你趕快寫個清單,我去採購東西,到時候肯定用得上!”
湘湘二話不說,埋頭就寫,一寫好,小滿抓起紙就往外沖,湘湘跟到台階上,胡三微笑著向她招手,她苦笑一聲,坐下來由得老擺弄頭髮。
遠處,小滿手舞足蹈地向胡大爹比劃,胡大爹連連點頭,還牽頭驢出來套上。小滿坐上驢車,有說不出的得意勁頭,朝湘湘遙遙揮手告別,鞭子一甩,叮叮噹噹上街去了。
湘水趿拉著鞋子衝出來,急得嗷嗷怪叫,埋頭猛追而去。
第六章 民國三十年九月二十一日(2)
小滿趕著驢車滿大街逛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許多黑洞洞槍口的目標,湘潭街上的藥店少之又少,加上前線吃緊,藥材缺得厲害,藥店沒生意可做,乾脆關門大吉,剩下兩三個都是賣些狗皮膏藥之類,好歹籌點租金出來度過難關。
長久以來,長沙的年輕伢子有一種神奇的本事,天塌下來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加上湘江水養人,年輕伢子一般來說都皮膚白皙,容貌清俊,無端端生出些風流倜儻的派頭。
小滿便是個中的佼佼者,即使什麼也沒尋到,在明里暗裡的漂亮妹子矚目下,那風流姿態當然不能丟,只見他春風滿面,眼角帶鉤,哪裡是在趕驢車採買東西,活脫脫一個在高頭大馬上招搖的尋芳客。
“老闆,沒有西藥,你弄些三七大薊什麼治外傷的中藥也行啊,胡家少不了你的錢!”
“小滿少爺,有生意誰不想做,你自己進來瞧瞧,連中藥都賣得七七八八了,現在兵荒馬亂,誰都想早做準備,小滿少爺,別找了,你還是回山里找找,說不定可以挖到寶。”
小滿從最後一家藥店走出來,終於犯了難,倒不是因為沒買到藥為未來擔憂,而是怕又被長著刀子嘴的湘湘嘲弄,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光輝形象豈不是毀於一旦。
然而,他很快就不用操心這種小事了,因為幾個黑洞洞的槍口將他堵在中間,一個牛高馬大的黑大漢非常利索地將他結結實實捆起來,隨手丟上驢車。
湘潭的第九戰區司令部內,瀰漫著一種能讓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作戰室里煙霧繚繞,全是血紅地眼睛,小穆屏住呼吸走進來。在死死盯著作戰地圖的顧清明背上拍了一記,顧清明悚然一驚。小穆連忙附耳道:“警衛團抓了個胡家的少爺!”
顧清明腦子一熱,一拳砸在地圖地汨羅江上,起身就走。走出作戰室,小穆長長吁了口氣,也不多說。徑直將顧清明往審訊室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