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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十隻好停下來跟他寒暄兩句,小滿拔腿就跑,把她氣得雙目圓睜,鄰居難得找到人閒聊,立刻滔滔不絕,她也只得洗耳恭聽。
小滿一手提只雞,一手提著菜籃子進門,秀秀上前把雞接過去,掉頭就走,小滿的笑容僵在臉上,嘴巴幾乎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實在沒明白她為什麼翻臉不認人。
他倒還裝起無辜!薛君山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父親的拐杖來掃他下盤,小滿連忙跳到台階上,往湘君身後躲。湘君一個愣神,拐杖帶著冷風已經掃到面前,不過停在離她鼻尖不遠處,兩人目光交纏,薛君山趕緊收勢,又怕嚇著她,大手一伸,將她攬到懷裡拍了拍,將她推到一旁繼續對付小兔崽子。
小滿還在眼冒紅心地看好戲,躲避不及,生生吃了一記,硬著頭皮捉住拐杖,賠笑道:“姐夫,傷好全了麼,這次別上前線了吧。”
湘君微微一怔,笑容再也難以為繼,薛君山眉頭一擰,二話不說,將拐杖一丟,呼呼喝喝打了套拳,小滿不敢看湘君的眼睛,也跟在後頭比劃,薛君山眼珠子一轉,一本正經糾正他動作。薛家老父在一旁眯fèng著眼睛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無比深邃。
“打鬼子一定要身手好!”薛君山得意洋洋地拍著胸膛。“你瞧瞧我,槍林彈雨穿過來。照樣活蹦亂跳!”
“牛皮大王!”薛父把拐杖拖過去,篤篤篤走了,出門時還破天荒地主動和迎面而來的胡十打個招呼,胡十看出其好心情,原本陰雲密布的臉驟然放晴。進門說了一句“等我的肉丸子”,立刻繞進後院張羅。
院子突然靜了下來,薛君山將湘君拉到身前,笨拙地為她梳頭找白髮,湘君嫌費事,從房間裡拿出一把剪刀,示意他把長發剪成時下流行地齊耳短髮,薛君山哪裡捨得,將剪刀一丟。專心致志為她扯掉白頭髮。小滿看了一陣,沒來由覺得心酸,搬了條矮凳子坐在門口。哼哼哈哈唱起湘潭小調,薛君山聽得難受。連連怒目相向。只是有湘君在到底沒發作。
見一輛吉普車由遠及近而來,小滿一躍而起。興沖沖道:“是顧大哥來了!”
薛君山進去穿了件呢子大衣,收拾得十分稱頭才出來,湘君迅速將頭髮挽好,看著他直笑,薛君山老臉一紅,將她揪到面前狠狠吧唧一口,湘君臉紅到脖子根,輕輕揍他一拳,一溜煙跑去後面報信。
看著那日顯單薄的背影,薛君山眼眶一熱,無比輕柔道:“你莫怪我……”
剩下的話被小滿誇張地笑聲沖得無影無蹤,薛君山大步流星迎上去,看到顧清明身邊那敦實憨厚的中年男子,不由得有些愣神,顧清明輕笑道:“這就是方先覺師長。”
薛君山心花怒放,高高抱拳道:“方師長好!”
對於第10軍地幾員大將,特別是預1師師長方先覺,薛君山一直久仰大名,不過那些人是什麼身份,也輪不到他交結。老蔣手下有兩支王牌軍,沒有老蔣的親自點頭不得動用,打的都是硬仗,第74軍是特聘的德國和蘇聯教官進行嚴格訓練,以攻堅作戰為特色,裝備精良,號稱“抗日鐵軍”,另外一支就是李玉堂的第10軍,打過淞滬抗戰、台兒莊會戰、武漢會戰和南昌會戰,上次長沙告急,薛岳連番催請,逼得老蔣將這兩支王牌軍拿出來。
可惜他們來地不是時候,上次會戰中局面十分被動,天兵天將來也沒用,第10軍190師的朱岳師長還受了重傷,方先覺的預10師也連連潰敗,整個王牌第1軍損失慘重,一直在長沙附近整訓。
想起上次的失利,薛君山不禁有些傷感,也是見慣大場面的人了,這回連寒暄話都不會說,倒是方先覺和和氣氣開口:“薛先生,我聽說過你的事情,打鬼子就需要你這種好身手!”
自己吹是一回事,別人說又是另一回事,薛君山滿臉火燒火燎,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那個沒眼色的小滿好不容易有說話的機會,一本正經接口道:“方師長,你是不是弄錯了,槍炮無眼,身手好有什麼用?”
薛君山惡向膽邊生,掐著小滿的後頸笑眯眯道:“身手好跑得快,懂不懂!”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妥,趕緊訕笑兩聲,方先覺看來是個很好說話地人,也乾笑連連,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薛君山突然想起方先覺就是因為上次跑得太快被撤職,再也笑不出來,非常用力地打哈哈,手下用了幾分真力,將小滿掐得嗷嗷慘叫。
“笑得真難聽!”胡十可一點也不會給他面子,在圍裙上用力搓搓手,笑得像朵花一樣湊到顧清明面前,明明比他矮了一截,還自不量力地想去摸他的腦袋,好在顧清明也不計較,身形一矮,攬著她用無比諂媚的聲音道:“,這位方師長是我爸爸地朋友,他今天剛好有空,我帶他來家裡吃飯,最近太忙了,沒來看您老人家,您別見怪啊!”
胡十眼角都不瞄客人一下,目不轉睛地仰視孫女婿,樂呵呵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中午有肉丸子,好多菜吶!”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抓緊他的手,正色道:“不要去鄉下辦酒,就在城裡辦,你去請人,多少人都能招待,真地,我都能招待!”似乎怕他不相信自己地話,她還用力揮揮手,只是腿腳並不配合,差點站立不穩,顧清明連忙扶住她,她打開他的手,滿臉尷尬地站開一步,再次強調:“我能招待地,你們到城裡來辦,等她回來就辦!”
在她略顯急迫的神情面前,除了拼命點頭,顧清明已經想不出任何應對之策。
第八章 民國三十年十二月九日(3)
自打小滿透露顧清明和湘湘暗通款曲,胡十希望重新燃起,已經等不及要把喜事辦了,而且完全把他當成自家人,聽說胡大爹要讓兩人去鄉下辦酒,這就成了她最大的心事,家裡那麼多人,她只把小顧和他們的親事掛在嘴邊,成天神神叨叨念,別人不說,她寵慣了的薛君山倒是第一個有意見,經常頂她兩句。
真是丟臉!見胡十又擺出那急不可待的樣子,拉住顧清明就笑成了喇叭花,而小滿趁機獻媚,張口就來,報菜名比背書還溜,薛君山滿肚子酸水,從鼻孔里嗤笑一聲,引著方先覺進客廳歇息,方先覺一點面子也不給,站在梧桐樹下看那扎堆的三人,頷首微笑。
薛君山豈是能慪氣的,扯開嗓子大喊:“,肉丸子!”
“少不了你的,叫什麼叫!”胡十好久沒試過這種被人簇擁的滋味,眼睛都笑沒了,沒好氣地打發他。聽到方先覺的笑聲,薛君山倒還知道自己鬧了笑話,在心裡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撇開臉看光禿禿的梧桐樹。
顧清明爭寵成功,送走胡十才慢騰騰踱過來,笑得無比燦爛,薛君山看著礙眼,在大腿處摸了摸,裝作一瘸一拐走進客廳,不過進去了立刻不瘸了,快步走到沙發坐下,支使那個地位最低的傢伙出出氣。
“小滿,泡茶來!”
聽到喊聲,小滿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推拒,乖乖泡好茶端來。結果胡十還嫌他不會做事,顛顛地追過來罵人:“那是貴客,泡點芝麻豆子茶出來噻!”
方先覺眉頭一挑。立刻來了興致,顧清明敲敲腦袋。笑眯眯探出頭來:“,湘湘寫信回來了,說參加了戰地救護隊。”他頓了頓,收斂笑容,輕聲道:“。她可能近期會回來。”
“誰回來?”胡長寧今天也是滿臉喜色,一進門就笑道:“是我滿女婿回來啦,正好大女婿也在,陪我喝幾杯啊!”
胡十再也笑不出來,扶著牆慢慢往後院挪,湘君正在洗菜,隨口道:“,是不是君山又氣您老人家,等下我去罵人!”
胡十再也挪不動了。一屁股坐在竹靠背椅上,喃喃道:“又要打仗了,細妹子也要上戰場!”
湘君手一顫。洗好的菜掉在地上,連忙撿起來重新洗。許久才憋出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能吃虧的人。湘水是因為她才撞上鬼子的,你讓她做點事,她心裡會好受些。”
胡十苦笑著搖頭,扶著椅子靠背起身,顫巍巍挪進廚房。
客廳里,憋悶多日的胡長寧像剛從牢房裡放出來,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從九一八一直說道前次地長沙會戰,開始方先覺只覺有趣,加上他是顧清明長輩,不好得罪,一直默然不語,後來看顧清明和薛君山同他爭論不休,也知曉這是個明事理之人,也加入他們的討論,只有小滿插不上話,又捨不得走,淪落為小廝,端茶遞水,眼巴巴地從這個臉上看到那個臉上。
說到最後,胡長寧終於揭曉他如此興奮的緣由,蔣委員長召開中央常委特別會議,作出中國對日本和德意宣戰地決議,並且簽署了宣戰令,連同英、美、蘇一同對日宣戰。
其實,這等同於一個病弱的漢子,挨了幾年幾十年打之後,打人者之間起了內訌,而且打得最重地那傢伙又惹到別人,這漢子突然有了力氣,跳出來大叫一聲:“我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