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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她不備,蘇鐵賊心又起,將她杯子裡的茶一口喝光,不過想起剛剛某位病患喝過,差點全部吐出來。湘湘自然沒留意,眼巴巴地守著他狼吞虎咽,還不忘倒上熱茶。
蘇鐵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若是依他惡劣的脾氣,一定會將整杯茶砸在她臉上,不過,連他也不得不摸著良心說句話,她們全家都是好人,比教會某些表面一套暗裡一套的人渣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吃飽喝足,蘇鐵終於看她臉上的痕跡難受,不是怕她痛,是怕她家老和父母瞎操心,他起身在托盤裡一陣翻找,將她粗魯地拎過去,為她處理傷口。
似乎看出他的不耐,湘湘這一次被弄疼了也沒半句怨言,等他將東西丟進托盤,眼巴巴看著他,怯生生道:“蘇鐵,顧清明的傷要不要緊,你能不能救?”
蘇鐵橫她一眼,推開她就往外走,湘湘急了,猛地抱住他手臂不放,蘇鐵不怒反笑,“你不是蠢人,應當看得出來我對你有意思,如果我要你陪我睡一覺再救人,你做不做?”
第七章 民國三十二年十一月三十日(3)
蘇鐵抬頭看了看,只覺胸口悶疼得厲害,簡直就要窒息而亡,電光石火間,他掙開手臂,一巴掌將她扇到地上。
蘇鐵俯下身,逼視著她迷茫的眼睛,咬牙切齒道:“你腦子裡到底是什麼!我不做手術,別人難道不會做!我拿你男人威脅你,別人也可以拿你父母家人威脅你,難道你一個個陪過去!你夫家容不下你,你難道就不會跟你男人脫離夫家!你有句話說得好,你真讀書讀傻了!”
湘湘顯然什麼都沒聽明白,睜著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眸子燦若晨星,滿臉狼狽都掩不住那種光亮。
就是這種野性的光亮讓心如死水的他活了過來,孤單多年,找一個知心伴侶是多麼不易,何況她身後還有那麼溫暖的一家人。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遮擋住那光亮,也遮蔽了心中惡魔的迴響,隨後,他輕輕擁她一下,轉身走開。
不是他膽小畏怯,即使傷勢嚴重,臉色慘白,那個男人的目光依然堅定而明亮,確實是真正的男人,能給她更熱烈的情感,更值得她愛。
湘湘到病房時,顧清明正好一覺睡醒,張嘴想喚她,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倒是一直緊張的小穆見著了他的動作,湊上來笑嘻嘻道:“老哥,餓不餓?”
打完仗,這兩人怎麼稱兄道弟了。湘湘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默默走到床邊,和他目光的目光一對上就無法撤離。
顧清明抬了抬手,湘湘就勢蹲下,和他緊緊相握。他手上的血痕未消,看起來無比猙獰,她下意識在他手上蹭了蹭。將一大顆淚流入他掌心。
小穆走開幾步,以近乎癱軟的姿勢在門口的凳子上坐下。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終於回來了,差一點就回不來,真是太慘了,太慘了,大家簡直是去送死啊……”
從外面伸進來一隻手。將他拎了出去,病房地兩人相視而笑,眸中都是水花翻滾。
“餓!”喝了一杯溫水後,他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湘湘不動聲色道:“等下有雞粥。”
顧清明定定看著她,滿臉期待的笑容,湘湘打來熱水,為他把殘餘地血痕擦拭乾淨,一時間兩人都是百感交集。無人吭聲。
擦完臉,他垂下眼帘,輕聲道:“你還要不要離婚?”
從她的態度看得出來。他這次真是賭對了,不過。沒得到她地承諾。他仍然有一絲忐忑。
想起剛剛蘇鐵的話,湘湘斬釘截鐵道:“不去重慶。我就不離!”
“當然不去!”已經沒有什麼能掩飾他的急迫和雀躍之情。當初匆匆奔赴戰場,棄群狼環伺中的妻子不顧,簡直是他人生最後悔的事情。他在長沙和湘潭得到地是何種待遇,反觀湘湘在重慶的生活,別說湘湘要跟他離婚,連他自己都沒臉見人!
第一次來到醫院,小滿鬼鬼祟祟,雙目無神,有如流浪漢,差點被警察打出去。而後,他看到了一步步從車上走下來的妹夫,還有幾乎哭出來的湘湘,還聽到了一個很厲害的軍官的故事。
那軍官胸膛中槍,下了戰場,跟衛兵一起步行五個小時走到指揮部,稍作處理,仍然跟隨傷病員一起走到益陽上了火輪,一直到今天都是談笑如常,即使一步一個血印。
很快,小滿把剪下來的棉軍衣包起來,騎著車回到家,來開門的是秀秀,見到他掉頭就走,小滿叫住她,哽咽道:“姐夫在醫院,這是他的血衣,你們趕快做點東西,我帶過去,放心,我不進來,就在這裡等著。”
院子裡地三個女人都驚得魂飛魄散,秀秀用顫抖的手接過血衣,也不招呼他,回頭拿給胡十,逕自去殺了只生蛋的雞,加了些米下去煲粥,一邊看火一邊為湘湘和蘇鐵做飯。
胡十和胡劉氏抱著已成紫色鐵塊地血衣低低嗚咽,胡劉氏飛快地衝出來,果然看到小滿趴在獅子上發傻,雙眼紅通通的,胡劉氏輕輕打了他一下,顫聲道:“下來,外面冷得很!”
小滿如願以償地進了家門,胡劉氏倒了杯熱茶給他,拿起線準備穿針,只是怎麼也穿不進去,小滿接過來一下子就穿上,朝她羞澀地笑了笑,抱著膝蓋坐在她身邊看自己地腳。
有血衣在眼前,兩人地事情如何做得下去,胡十丟下手裡的東西,也不去搭理小滿,拿著香燭去拜菩薩老爺,拜了一會,到底還是想到事情做,又急匆匆去廚房幫忙,見廚房插不進手,趕緊出來給顧清明找棉衣。
小滿看她顛著小腳跑前跑後忙活,訥訥道:“不止是棉衣,全身地衣服都要,鞋子也要,都是血,都不能穿了。”
話一說完,他自己也受不住了,把臉藏在膝蓋中間偷偷地哭,胡劉氏扶著椅背起身,慢騰騰挪到劉明翰的房間,看到秀秀正在箱子裡埋頭翻東西,突然有些心虛,訕訕道:“秀秀,飯做好了嗎?”
秀秀輕輕應了一聲,把一件嶄新的襯衣放進藍布包袱里,把鼓鼓囊囊的包袱繫上,悵然笑道:“姐夫跟我哥差不多高,只有他的能穿。”
她如此坦然,胡劉氏反倒說不出話來,秀秀將包袱塞到她手裡,又一頭鑽進廚房,胡劉氏左思右想,還是跟了進去,秀秀回頭淡淡笑道:“姆媽,讓小滿回來吧。說起來是我不對,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跟他這麼計較,弄得你們都那麼難過!”
胡劉氏平素訥於言辭,心頭針扎一般也說不出什麼,匆匆離開。
第七章 民國三十二年十一月三十日(4)
小滿也不嫌麻煩,一連跑了幾趟,給湘湘送飯、送衣服、送洗漱用品、送雞粥,等他把小穆帶回來休息時,胡長寧聽到消息,也帶著毛坨回來了,既怕吵到病人,又擔心女婿,在院子裡抄著手轉悠半天,還是吃飽喝足的小穆一句話解決他的難題,“他吃完粥精神好多了,跟湘湘有說有笑呢!”
小滿再次變成車夫,載著胡長寧往醫院趕,一路上兩人猶如陌生人,無人開口,小滿滿心忐忑,生怕他又趕一次,那自己再也賴不下去了。
好在胡長寧並沒趕人,到了醫院還讓他一起去,小滿心花怒放,跟在他身後走起路來都有點飄飄然,若不是許久沒洗澡,又出了幾身汗,渾身臭烘烘的,倒也有了以前的風流滿哥模樣。
到了病房門口,蘇鐵正著X光片子匆匆而來,兩人點頭算是招呼,蘇鐵徑直走到顧清明身邊,指著片子給他看,似笑非笑道:“顧先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顧清明哪裡看得懂,湘湘湊上來仔細瞧瞧,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不禁笑了起來,“子彈從心臟右邊過的,偏離不到一公分就到心臟。而且子彈從身體走得很順利,從肋骨之間穿過,沒有受到什麼阻擋,而且淤血也排得很乾淨,只要兩個傷口收了就好了。”
顧清明笑眯眯道:“我都說嘛,閻王爺不敢收我!”
蘇鐵拿過片子,跟他握了握手,淡淡道:“沒事就好,剛才可把你妻子嚇壞了,我先跟你道個歉。剛剛我太著急,打了她一下,還請不要見怪才好!”
湘湘這才想到剛才的事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低著頭訕笑。其實,她也搞不明白,為何明明是他落井下石和動粗,為何倒是她自己尷尬。不過,經過這次。她對蘇鐵又有了新的認知,這確實是正人君子,話說得不好聽,醫術和醫德卻都同樣地讓人欽佩。
顧清明又不是瞎子,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如何看不見,有他這一句,心裡的疙瘩終於消除了,用力和他握手,連聲道謝。
胡長寧和小滿交換一個眼色。難抑興奮,笑容滿面地打聽要怎麼治療,湘湘拍著胸脯笑道:“放心放心。有我在呢,包你不用七天就能出院!”
蘇鐵看得刺眼。嘴角一勾。拿片子去拍她腦袋,“你就不怕我找顆子彈再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