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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武后走進來,兩隻眼裡怒火如焚,懷疑的眼光向高宗瞪著。高宗的臉色變得蒼白,好像見了鬼。
「這件事情是真是假?」武后這麼問。
「什麼是真是假呀?」
「不用假裝不知道。王伏勝控告我尋求巫術……先別插嘴……聖旨放在哪兒了?」
武后的眼睛看見書案上那張黃紙。高宗坐在椅子上驚慌不知所措。
高宗說:「不是,不是。只是個草稿。都是上官儀的主意。他想的主意。」
武后怒吼一聲:「給我!」
高宗趕緊遞過去,這種習慣之養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武后立即把那張紙撕碎。
武后坐下說:「我得跟你好好兒談一談。我早就想跟你說,那麼今天正好說個明白。你一直不去找我跟我說,反而聽信一個太監的話,真是蠢笨得厲害。我只是要把新宮的邪魔驅逐出去,沒有別的……我做你的妻子,有什麼有虧婦道的地方嗎?」
高宗不言語,實在不能說她不對。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現在也是個好機會,正好說一說。新近我看見你很鬱悶,很愛發脾氣。我以為這都是因為你身體不好,所以我沒說什麼。我一向很忙,你也知道,忙新宮殿,還有千千萬萬的事要費心。我夜裡醒著——想將來,擬訂計劃,決定文武百官的任用升降,決定朝廷大事,不都是幫助你嗎?若有人要奪取我的地位,就讓她來。我巴不得把輔佐你成個聖德之君的這副重擔子放下呢……」
高宗覺得心煩意亂,身子顫抖,頭髮暈。現在不願談論什麼朝政國事。憂鬱、沉默,像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武后接著說:「不過,我也知道,當然背後還有別的原因。有些事情我雖然做了,其實我並不願意做,像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的案子就是。你這個人心腸太軟。他倆的事情若不是我一意堅持,誰敢說今天鬧到什麼地步!總算萬幸,亂黨破獲的還早。我當時若不堅持嚴辦,你今天還能穩坐江山嗎?要緊的是,一個天子,應當知道自己是個天子,所作所為要像個天子。我在這裡輔佐你。我為什麼要蓋一所新宮呢?還不是為的你?我對自己,一向不辭勞苦,不求安逸。我只是要幫助你,讓你成個名主賢君,英武有為,你還需要勇氣,需要自信。你看咱們大唐帝國!突厥、吐蕃,連崑崙山外的夷狄都向咱們求和。看情形高麗不久也可以平定的。我知道我能夠做得到。一些遠大的計劃我都給你訂好了。咱們必須興建新的宮殿,立碑刻石記功,封貴族,賞功臣,功勳彪炳,遠勝過前代各朝的帝王。做個雄才大略的皇帝吧!我倆攜手並進,一定成功無疑。你看你,聽信一個太監的話,做這些無聊的事情,簡直跟個孩子一樣!」
武后這一大頓教訓,弄得高宗頭暈眼花,心煩意亂,急想擺脫帝王的重任,懶得決斷國家的大計,身心痛苦,急需休息。最後,他愁眉苦臉地說:
「我相信,沒有我,你一個人也能治理天下的。」
「我相信我能夠。不過我只是要幫助你。你看你病的這個樣子。現在早點兒去睡吧,好
好兒睡一睡。別胡思亂想了。」
高宗無可奈何,回頭望了望,重獲自由的心煙消雲散了,像瘸子倚靠一根拐杖一樣,有這麼個強有力的靠背倒也不錯。
武后憑著她手段敏捷,把一場大禍消滅於無形。設若她是一個平庸的女人,設若高宗是另一個男人,那情形可就大不同了。不過,這次高宗竟萌發廢卻她的念頭,倒真使她吃驚。簡直從來連做夢也沒夢到過。武則天怎麼會夢到受人消滅!她回到屋裡,越想越氣。真是受了侮辱,竟有人想要消滅她!這種事情,以後再不能有!
她自知大權在手,利刃在握。得給群臣一個教訓,一勞永逸才行。殺一個大臣容易得很,下一道聖旨就行。她把許敬宗召進宮去,許敬宗想就妙計,說燕王忠身為太子之時,那個太監和上官儀曾經親侍燕王忠。那麼顯然是燕王忠的亂黨!於是指以附逆的罪名,把上官儀和太監王伏勝斬首於市,上官儀的家人充做奴隸。後來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婉兒進宮為婢女。再往後中宗在位時,上官婉兒擾亂朝廷,此是後話,本書結束時再表。
燕王忠謀反的冤獄用得過於廣泛,且已過於陳舊無味。武后覺得這個辦法已經失去效用。後來燕王忠這個無知的童子,本來就晝夜恐怖,生怕被刺客暗算,終於被控求巫問卜,求人解夢。其實所控倒與事實相符。這個可憐蟲朝夕祈求平安,終於得到了平安。身為王子,不能當眾處死,奉旨以三尺白綾,自縊而亡。死時才二十二歲。生身之父雖為一國之主,當然也無法相救。
又是一樁疑案(1)
從泰山祭祀還都之後,高宗的新寵魏國夫人突然中毒而死,症狀如當年她母親韓國夫人死時一樣。這又是一個懸而不決的疑案。韓國夫人的堂兄惟良與懷運被控謀殺,我不必為他們辯護。他倆是武家族人。後人準會知道這兩個青年人被控謀殺魏國夫人,被判死刑,其實二人是清白無辜的。魏國夫人是我的姑母,也許就是先父的親妹妹,我曾經費了不少事,搜集資料,調查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母女被毒殺的真情。母女二人死時症狀相同,若說是偶合,未免也太巧。她倆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高宗都願和她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