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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若無其事地微笑問道:「她們倆如今如醉如痴骨軟筋酥了吧?」
僕婢回奏說:「是的,陛下。」
其餘的事,武后讓許敬宗去做。依法而論,被武后謀殺的王皇后是犯叛逆之罪。王皇后的舅父柳奭已經在武后加冕前一個月免了職。不過,她還有另一個舅父。武后下令把王皇后和蕭淑妃兩家的全族流配百粵之地。王皇后之父魏國公仁祐已死,但尚遺有子嗣,襲有官爵。許敬宗對武后一向奴顏婢膝,阿諛逢迎,現在他說皇帝對叛臣仍失之寬厚,應當把魏國公和其子嗣的官爵一齊削除,並且應當把魏國公的墳墓掘開,開棺戮屍才是。高宗頗覺厭惡,不肯採納,但確把岳父的爵位褫奪。因為這樣可以刑及靈魂,也讓武后的報仇及於九泉之下了。
武后洋洋得意之餘,又以殘忍的心腸,邪惡之詼諧,取一語雙關之義,追改王皇后為蟒氏,蕭淑妃為梟氏,命令王蕭兩家後代的子孫各自姓蟒姓梟。這樣令人知道,得罪了武后都要罪有應得。武后的生活到此已然告一段落,大概她自己會以為如此的。
武氏開始得很好——這不過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她在兩個女人的屍體上踏了過去,獲得了成功,攫奪了權力。
大清洗(1)
武后對事情總不會忘記。褚遂良雖然去了,但對長孫無忌、韓瑗、來濟的夙怨還沒有了。她還記得有人反對她冊立為後,有的人不置可否,有的超然局外。許敬宗把一切事情都奏明給她,大臣的一切她無不知道。比如說,長孫無忌就是超然局外的,一言不發。他不屑於涉身政事,與史官國子祭酒令狐德棻編輯《武德貞觀二朝史》。還有些人置身事外,不肯參加合作。武后最恨的就是思想獨立,最不能容忍的是別人和她的意見不同。韓瑗和來濟都是元老重臣,耿介剛正,忠言直諫,不懂諂媚逢迎,不知道遇事立即與武后意見一致。高宗這
個丈夫,天生的優柔寡斷,毫無魄力,不但對武后沒有幫助,簡直是武后的累贅,正當春秋鼎盛之年,雖然看來還不像一個已經朽廢的破船,但是已經各處鬆散吱嘎亂響了。武后喜愛秩序規律,而她看來,朝廷上卻是雜亂無章的一團。
現在到了武后鞏固自己的力量,建立一個由自己控制的政權的時候了。曾記得武后講那個悍馬的故事,還有鐵鞭子、鐵錘子和利劍吧?現在她要用那根鐵鞭子,要把全朝廷鞭打成個新樣子。像馬戲團里一樣,她先要擺出個架子,把鞭子劈啪打幾下兒。
侍中韓瑗是將挨這第一鞭子的,這因為武后的真正用意是要消滅太尉長孫無忌。但是無忌是皇帝的肱股,最有威望的人,不容拉攏為己用。武后並不插手就去對付無忌,這是她政治手腕高妙的明證。因為無忌是眾望所歸的重臣,必須先把別人消滅,讓無忌孤立起來。
韓瑗給了武后第一個機會。他竟敢奏請高宗赦免褚遂良的罪。因為褚遂良遭受貶謫,韓瑗的良心上始終不安。等待了一年之後,他以為作為一個朋友,作為朝廷的侍中,當朝廷對賢能之士處置有失公正之處,他應當奏請矯正,申雪冤屈。太宗時代的政風,有些仍然存在,賢良之臣對於國事,對於朝政,樂於固執己見。如有必要,即使冒犯君主,失去官位,亦在所不惜。
一天,韓瑗細心繕成一本,上朝奏稱:「朝廷貶謫賢良之臣,向為政風敗壞之徵。遂良殫畢生之力以事先王,廉潔自矢,光風霽月。先帝引為知己,視同兄弟。遂良不言則已,言必公忠體國,藎言讜論,先帝受益亦多,是以臨終選擇,以受遺詔。此事陛下盡知,固不待臣之嘵嘵也。臣承恩充侍中,夙夜警懼,深恐小有不慎,貽大患於來日。今正義不行,賢臣遠謫,臣縱慾默默,豈可得乎?」他接著又從歷史上引證實例。他說國家之衰亡,政治之腐敗,皆因為疏遠賢直忠諫之臣。古代賢主明君莫不獎勵偉論,渴望忠言。因此深望高宗皇帝效法先王。他結論稱:「遂良雖有忤君之罪,然已受有一年之苦。陛下其憐而赦之乎?」
韓瑗也許不知道武后正坐在簾後,也許根本並不在乎。他奏完之後,皇帝說:
「你說的話我很敬佩。只是我以為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我知道遂良為人正直,不過對我過於無禮。他對我如此大不敬,我貶謫他難道錯了嗎?」
韓瑗斬釘截鐵地回奏說:「臣意不以為然。一國之興,在於選用忠良之臣,在使忠良之臣能在其位。問題是究竟陛下需用奴才,還是需用人才。所謂一蠅之微也會使白布玷污。如今臣深懼小人之勢長,君子之道消矣。」韓瑗一時失口,竟引用不得體古語,「《詩經》上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臣不願見唐室之衰亡也。」
引用周朝亡國的褒姒,這個典故太不妥當了,話說得太不機敏,不夠圓滑。這似乎是公開侮辱武后。朝議之時,武后不聲不響,不過她的緘默倒更為兇險。韓瑗的命運算是註定了。
高宗怒吼說:「你下去吧!」
韓瑗十分沮喪,回家之後,修本辭官,但是皇帝不准。他這次求高宗赦免褚遂良,反倒使褚遂良立即被貶往更遠的地方——廣西桂林。雖然唐室組織機構依然如故,看來唐室的滅亡,已經開始了。
次年,韓瑗、來濟,被控結交燕王忠,圖謀造反。因為武后定了一個龐大計劃,要把反對她的人完全羅織在內。她記得前太子燕王忠,在十三歲時被廢,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生母出身卑微,義母王皇后又死去,情形極為特殊。心想利用燕王忠,誣他僭圖王位,以他為中心人物,設計一個陰謀,把韓瑗、來濟,一切與自己相左的人,一網打盡。只要與自己意見不合,只要妨礙自己野心的,都歸入燕王忠一黨,都算是叛國奸賊。於是,此後幾年,在朝廷的政治上,都以這個孩子為中心,將忠良之臣,羅織株連。可憐燕王忠還不滿二十歲,慘遭迫害,恐怖萬分,只覺得一條性命,朝不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