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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令裴炎看得很清楚。心裡頗不以為然,但是也只是徒喚奈何。別的大臣也是如此。武后也知道皇帝不在位,百姓口裡雖不說,心裡也會有疑問。在垂拱三年正月,武后採取行動。她表示要歸政與睿宗,但是睿宗很明白武后的話是言不由衷的。所以在一番謙謝不受之後,仍堅請武后繼續執政。武后維護顏面的把戲玩得天衣無縫,對付睿宗手段可謂高妙達於極點。
男妃馮小寶(1)
武后的丈夫高宗已崩,賢能的皇子弘和先父已經逝世,中宗哲囚在房州,皇帝睿宗旦也被幽禁東宮,武后身居皇位,在淡紫色的薄紗之後,獨握大權,深信前途光明,來日方長。無人懷疑她的地位,因為她曾歸政於囚禁中的皇帝,皇帝懇請她繼續執掌政權呀。
在七月,彗星出現於西方,光輝極為燦爛,尾巴有二十餘尺長,歷時三十三日才消失。半夜起床,仰視天空,在彗星華嚴之美下,頗起敬畏之心。天空中有如此啟人畏懼的景象,
武后的確不能再有更奢的希求了。神已經說了話。於是武后又改年號為「光宅」。就在那一年兩改年號,她把兩個皇帝拉上了寶座,又推出了朝門。
新政權的特性上有了不少的改變,寶座上發出的是更為專橫霸道的女人聲音。更為反覆無常,令人更為恐怖,不接受忠告,不容許反對。她發怒時,令人毛骨悚然,動輒暴躁起來。而真正更令人恐怖時,是她對你親切友好之時。人人覺得朝不保夕。今天她是你的朋友,明天她就下道聖旨叫你人頭落地。武氏現在有絕對的自由,欲與則與,欲廢則廢,可封官賜爵,可賜予權勢使人炙手可熱,可賜死,可貶謫,可消除毀滅,不管對方是何等人,完全看女王芳心中一念之轉了。無論是在私人生活方面,或是在大庭廣眾典禮儀式方面,武后之貪權勢,愛炫耀,妄自尊大,真是達於極點。武后覺得自己的勝利,是非慶祝不可,用什麼方式,則盡可不拘。她覺得仿佛窮人發了財,要興高采烈,歡飲達旦,放蕩喧鬧,不然,就不夠排場,不夠氣派。她甚至覺得非建築一棟房子,要屋頂向地地向天,要建築一座寶塔,塔座向天尖兒向地,覺得那樣慶祝才心滿意足。武后現在是興奮激昂達於頂點。
光亮的彗星既照耀於天上,人間就要改變名稱以表示燦爛榮耀。於是洛陽改名為「神都」。武后是無須再假裝謙虛了。她採用了新旗幟,金紫兩色,浮華炫耀,膽大包天。女王陛下頒布了一道聖旨,整個政府機關的名稱仔細檢查了一遍,換了表示歡樂喜慶華美的名稱。只說高高在上的朝廷里的名稱吧:金鑾寶殿左側的門下省更名「鸞台」,右側的中書省更名為「鳳閣」,御書房更名為「麟閣」,尚書省改為「文昌閣」。一切都表示崑崙山頂上王母娘娘的神仙福地。要使她在人間的職位和宇宙的組織相配合,於是朝廷的六部也改了名稱。「吏部」改為「天部」,「戶部」改為「地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改為春夏秋冬部。在光輝燦爛的「光宅」之中,在此神仙福地的中央坐著那位女神仙。這時她用了一個比較不甚相宜的名稱「皇太后」。她成為皇太后的那一年,一時疏忽,「天后」中的「天」字省略掉了。當然應當補救一下,誰能說不呢?
在歡慶假日的心情之下,武后決定要輕鬆一下,要慶祝一番——要按武后獨特的方式。祖母的確似乎很快樂,甚至可以說是在勝利的氣氛中,她是過於追歡尋樂了。
現在武后成了一國之主,決定要享帝王當享之樂。當年她曾經限制高宗的嬪妃數目與職責,提高宮中的道德氣氛。現在自己身為國君,而無一嬪妃,何以消閒?何以取樂?但是又怎麼設置嬪妃呢?當然,是需要一個男人。於是一個和尚現在就要主宰皇宮的生活了。結果,武后弄得聲名狼藉,在茶館酒肆之中,在說書唱詞人的嘴裡,武后與和尚的醜事,宣揚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決非驕縱陰狠如武后者夢想之所及。
我並非道學家,歷代明主賢君的生活里也有女人。為什么女王不應該與她的情人享樂呢?也許武后要娶一男妃是要提高女權。但是武后於花甲之年,以女王之尊,而找洛陽鬧市一個以摔跤賣藥為業走江湖的壯漢為情夫,確是淫穢難恕。而這就是她慶祝獲得新位之後的舉動。
和尚名叫薛懷義,原來並非和尚,也不叫薛懷義,而是洛陽鬧市上一個摔跤賣藥的,以賣藥丸和膏藥賺錢,以打拳摔跤吸引觀眾。身體又高又大,好逞筋骨之能,以御女奇術自誇。我們在孩童之時看見過他出入皇宮,為人粗壯,筋肉結實,擺著架子昂首闊步,無一處不顯得雄偉堅強。他原來姓馮,名叫小寶。由於一個宮女,他認識了一個公主,與那個公主很親密,公主深知小寶其勢雄偉,乃非常之器,逆轉薦於武后。小寶深得武后歡心,武后常召小寶入宮,最初本是暗中來去,小寶並不注意自己的名字。但是一個粗壯的漢子而叫小寶,不但卑俗,亦且淫邪。武后令小寶改名薛懷義,因為武后之女太平公主嫁了薛紹,武后令其婿叫小寶為叔。太平公主也並非賢德之女,與母親武后共事小寶,如參加宮闈陰謀一樣。
武后現在似乎被小寶迷住,沒有小寶就過不了日子,放任小寶為所欲為。武后的母愛雖然不足,現在卻深深瞭然自己身為婦人,忘記了自己身為皇后,只覺得是個女人,在一個江湖摔跤賣藥的前面竟軟弱無力了。自己的無情,自己的克制,自己政治上嚴厲果決,在對小寶的情愛里,溶化得一乾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