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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裴炎之時,殊為荒唐可笑,當時全體官員爭論的,並非裴炎是否真正參與謀反,而是是否有謀反嫌疑。至於證據,則分毫無有。當時爭論如下:
鳳閣舍人李景諶:「臣深信裴炎大概會參與謀反的。」
鳳閣侍郎胡元范:「不然,裴炎一向廉介忠貞。臣相信他不會。」
納言劉齊賢:「臣與胡元范的看法一樣。」
武后:「朕知道裴炎會參與亂黨。諸卿並不知情。」
胡元范:「若裴炎謀反,臣輩也謀反了。」
武后:「朕知裴炎反,卿輩不反。」
武后說這種話,心中原有隱秘之意。她的意思是,要使武家代唐室宗族興起之時,裴炎必反,只是未曾明言而已。她和武承嗣都知道,必須把裴炎處死不可。武后陰狠起來,又將兩員大將處死,只控以與叛將有舊,並未審判,僅飭宮中一小臣攜帶聖旨,馳至兩將任所,即將二員大將斬首。一將為左威衛大將軍程務挺,程務挺在世時,突厥聞之喪膽,被殺之後,突厥歡呼稱快。另一將為王方翼,為王皇后族人。
敬業叛亂平定之後,武后洋洋得意,一天,召群臣於武成殿,御寶座,向群臣怒斥道:
「朕於天下,無所虧負,汝等可知道?」
群臣齊聲道:「是的,陛下。」
武后接著又說下去:「朕輔佐先帝,三十餘年,為天下憂勞,竭盡忠智。汝等爵祿富貴,全系朕所賜予。天下太平,全系朕休養生息之功。自從先帝棄群臣,朕以社稷為重,不敢自惜,只知愛人。叛軍興起,首魁竟系將相大臣。似伉扈難制,誰能勝似裴炎?將門之子,誰能勝似徐敬業?宿將善戰,誰能勝似程務挺?彼等皆系人傑,不利於朕,朕能戮之。汝等如果自以為才略勝過彼等,盡可早日起事;如若不然,忠心事朕,切勿自作聰明,為天下恥笑。」
群臣頓首,不敢仰視,齊聲奏遭:「陛下,臣不敢,謹遵聖命。」
以事理而論,武后是代子臨朝。她可以正言以告天下所行所為,並無失當;並無公然不忠於唐室之舉。她的假面具尚未撕破。她仍然是仁慈之主,她「不敢自惜,只知愛人」。她當然正在君臨萬民。至於將來如何?她仍然是一代人君。她已然下定決心,要做千年萬載女中之魁元。她自知有此能力,有此才略。
冤案少不了酷吏和酷刑(1)
那些酷吏所用的酷刑和逼供的妙法,必須在此予以詳述,否則削減唐朝國祚的那些事件,當時的審判與整肅,便無法明白。
徐敬業起事兵敗之後,索元禮立刻平步青雲,成為政要,當時以告密而致身顯貴的第一人。徐敬業舉兵反,正好供給當時一個搜捕謀反嫌疑犯的緊張氣氛。朝廷故意製造一種風聲,說有大舉謀反的陰謀,說有很多地方在陰謀不軌。比起別人,索元禮獨逮捕過多,定罪也
多。因為他首用逼供之法,而且方法獨特。其酷刑之一為制一鐵帽,戴在被告頭上,用楔子打入,使鐵帽逐漸縮緊,至口供逼出來為止;因被告頑強不屈而致頭顱夾裂的,並不少見。如果囚犯因此致死,囚犯死就是死了。另一個方法是使囚犯躺平,以大石上懸樑上,下垂在囚犯的頭上,可輕擊,可重擊,視囚犯的神志而定。第三個方法是把犯人兩臂背身後,拴在拷問台上。因為索元禮在求逮獲眾多,在求效率高強,在求成績優異,所以通常總是逼使犯人牽連別人及親友相識等,所以每逢一人被捕,便有十餘人受株連。結果索元禮深受武后恩寵,常予召見,並予褒獎。於是來俊臣與周興便接踵而來,如法炮製。
司法制度,至此已蕩然無存。所謂「合法」其意義已經與先前不同。在太宗之世,只有一年一度在秋天,並且經大理寺覆審之後,犯人才能處死。犯人送往京都經大理寺最後定讞之前,在地方要經三級審判。如今在武后統治之下,犯人可以就地處死,然後申報。以前御史大夫的官廨是用以推詳案件,或彈劾與控告之用。現在肅政台這個官署之內有兩個監獄,叫做肅政台監獄。其中的侍御史一身而兼調查、審判及劊子手的任務。據李則之武后天授元年的奉議,當時肅政台的十五個巡迴侍御史都是八品官,都可以將犯人就地處死,犯人無權上訴。
當時,來俊臣由另一個劊子手萬國進幫助,編了一本起訴手冊,名叫《羅織經》,使逼供法與互控法升格而成了專門學術。該書編排良善,攜帶方便,專供當時全國各地特務官員之用,以明顯簡短的提示,授人以謀殺及施用壓力的精巧的合法辦法。依據《羅織經》與酷刑的技巧,要什麼口供就能得到什麼口供,效果極佳。銅匭用來也極方便。每逢奸黨要株連一位王公或是一位大臣,便從相距遙遠的各省縣投來密告,各書函內所控告的詳情則完全一致,此案便交與秋官侍郎周興辦理。法官自己便準備好謀殺的公文。
來俊臣的高明技巧必須在此一敘。來俊臣的同僚王弘義曾就來俊臣的官署說了一句雙關語。來俊臣別有監獄,奉武后旨意設在麗景門內,在皇宮西面不遠。王弘義戲呼麗景門為「例竟門」,意謂被告一進麗景門便一例無治。不論密告被控何罪,來俊臣第一步先從鼻中灌醋。然後投置臭氣難聞的土坑之中,不與飲食,犯人據說餓至自咬衣絮,再繼之以神經疲勞。犯人被接連盤問,不許睡眠。犯人一睡著,就被猛然推醒,所以數夜不眠之後,頭腦便昏昏迷迷,於是問什麼招認什麼,結果便被處死。此法極其靈驗,而被告並無受刑痕跡。當時此種辦法極為新奇,極為時髦,極為進步,而百試百驗,別的人從來不曾想到,堪稱奇事。古舊的生活信念至此粉碎無餘,新一代的後生小子自以為正值「嶄新的時代」,認為一切情況皆屬當然。我記下這些情形,意在保持史實。如果後代再有劊子手,想以神經疲勞的逼供之法而以發明人自居時,他要知道,遠在武后時,來俊臣已經發明此法,其新奇進步,並不亞於今日。並且也是利用一個人的愛護家人子女的情感,逼人招供。利用種種奇怪的整肅審問,以求建立獸性的恐怖統治的每種原則,都在武后統治之下發明淨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