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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太太笑笑說:"瞧你爸爸,跟老小孩兒似的,哄著你玩兒呢!"
姑媽從廚房裡跑過來,瞅了瞅說;"咳,你們弄的洋玩藝兒?我那邊兒把吃麵的鹵都打好了!"
"就甭管洋的、土的了,都是討個吉利,只要孩子喜歡,咱們就兩樣兒都攙和著來!"韓太太寬容地說,和去年今日相比,她似乎想得開多了。這當然是因為新月的病,但還有一個原因。這蛋糕是在清真食品店訂做的,雖是"洋玩藝兒",也能夠接受了。
"哎,姑媽,"陳淑彥從桌旁站起來,跟著姑媽往廚房走,"那鹵,您擱的鹽多嗎?"
"放心吧!"姑媽笑著說,"我就是把自個兒姓什麼都忘了,也忘不了新月忌鹽!這鹵啊,我做了兩樣,新月的口輕,大伙兒的口沉!我還特為把鹵多做了好些,街坊四鄰,甭瞅平常日子沒什麼來往,我這回也得都給他們送點兒去,讓他們都吃吃我們新月的長壽麵!"
新月的心裡升起一股暖流,姑媽的心和她是緊緊地連著的。
坐在旁邊的天星,還一直沒吭聲兒。他今天回來得比哪天都早,還特地理了發,進門就鑽到東廂房去,換了件新的白襯衣。這會兒,他抬起頭對妹妹說:"新月,我送你一樣東西......"
"哥,你可別再給我錢了,"新月想起上次過生日,哥哥給了她二十塊錢,就說,"我現在反正......"話說了一半,忽然又住了口,現在不上學了,用不著錢了,這是她不願意正視、不願意說的。
"不是錢,"天星趕快說,妹妹心裡想的是什麼,臉上就能帶出來,他一看就明白,生怕她再說出傷心的話來,就把兜兒里的東西拿出來,遞給新月,"給你個小玩藝兒!"
"啊,這倒是真好玩兒!"新月接過去,愛不釋手,"淑彥,你看!"
陳淑彥湊過來,"呀!這真是好東西呢......"
韓太太一愣,韓子奇也一愣!那是一隻翠如意,是天星小時候掛在脖子上的吉祥物,它讓人一見,猛地就像倒退了二十多年!不,二十多年早就過去了,天星都已經二十六了嘛!
"這東西......你還留著呢?"韓子奇喃喃地說。
"留著,我給新月留著呢!"天星說,"今兒就給她了!"
韓太太不悅地看了天星一眼,說:"你送她什麼不成啊?偏把這個給她?這是你小時候過生日戴上的'長命鎖',得留著傳宗接代呢!"
"什麼'傳宗接代'?"天星瞪著眼說,"我寧可斷子絕孫,也希望新月萬事如意!"
陳淑彥在旁邊紅了臉,這話讓她沒法搭茬兒。
"你胡說什麼?"韓太太生氣了,"你憑什麼'斷子絕孫'?"
姑媽趕緊跑過來:"哎,哎,天星這孩子,好話也說得不中聽,他的意思......"
"哥,我不要了!"新月把那隻翠如意又遞迴去,媽的話刺了她的心了,聽聽,媽過去給哥哥過生日多隆重啊,還有"長命鎖",我怎麼沒有啊?既然是哥哥的東西,就還給哥哥吧,我可什麼都不想跟哥哥爭,更不能讓他斷......
第十章月情(二)
好好的一個生日,眼看著攪得不成樣兒了,韓子奇心亂如麻!
"拿著,拿著!"姑媽比誰都著急,又比誰都善於圓場,她不等天星說話,就按住新月的手,笑呵呵地說,"聽見沒有?你哥盼著你萬事如意!好,好!這話頂是吉利了,你呀,就借你哥的那個皮實勁兒,瞧他,壯得跟頭牛似的!"又瞅著韓太太說,"新月她媽,你說是不是?"
"呃,我倒沒往這上頭想,"韓太太見姑媽已經說到這兒,就只好下台階兒,"新月,你就接著這個如意,趕明兒也長得像你哥這麼壯,媽才高興呢!"
陳淑彥聽著不禁笑起來,她弄不清楚那隻翠如意該屬於誰,也不便插嘴,只是覺得如果新月壯得像天星,簡直不可思議,可樂!這一樂,餐桌上的不愉快氣氛就被沖淡了,重新活躍起來。
韓子奇惟恐在今天敗興,就打起精神,說:"新月,拿著這隻翠如意!是你哥給你的,也是你爸、你媽給你的!按照我們玉器行里的說法,綠色,象徵著青春、和平、朝氣,這正是全家對你的心愿啊!"
新月捧著那隻翠如意,感激地看著爸爸,看著哥哥。
韓子奇欣慰地笑了:"來,點上生日蠟燭!"
"哦,等一等,"新月說,"楚老師還沒到呢......"
"噢?"韓子奇沉吟著,"老師那麼忙,不一定來了吧?"
"不會的,"新月執意要等,"他說來,就一定會來!"
"這......眼瞅著天就要黑了,面得等到多會兒才能煮哇?"姑媽急於顯示她的手藝,有些沉不住氣了,她甚至在心裡埋怨這個老師怎麼什麼事兒都來裹亂?當然,這話不能說,她可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招新月不高興。
門響了,陳淑彥跑去開門,來的正是楚雁潮。
"楚老師!"新月快活極了。
"楚老師......"所有的人都叫他"楚老師",好像他是大家的老師。
"韓伯伯,韓伯母......"楚雁潮彬彬有禮地和所有的人打招呼,沒有為人師表的架子,好像他只是新月的一名普通的同學。現在不是在英語課堂,也不是在他的小書齋,而是在新月的家,面對著新月的父母和親屬,他不像平時那樣自如,而有些拘謹,"新月同學,祝賀你的十八歲生日!同學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