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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能的反感使韓太太心頭一震!這個小東西,你真是多餘來,有了你,我可難辦了!但是,這種反感只是在意識中一閃而過,韓太太並不讓它顯示出來;她要控制住局勢,讓一切都按照她所希望的方向走!她強制著自己,做出笑容,"哎,"她答應著,"這孩子真乖,大姨一見你就喜歡!大姨這兒好嗎?"

    梁冰玉立時嗅到了一種氣味兒:這兒是"大姨"的家!但是,兩歲的孩童卻完全聽不出其中的含義,"好,大姨的家真好!"蹦著跳著跑上台階,搶先進上房去了。

    她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房間,高桌子,高椅子,大花瓶,孔雀羽毛,雕花隔扇......咦,這兒還有一個門,她往門裡探探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高興地叫起來:"爸爸也在這裡?爸爸!"

    僵在東間裡的韓子奇,猛地抬起了驚惶的臉!

    姑媽端起銅盆,剛想倒點兒熱水讓玉兒洗洗臉,這一聲"爸爸",驚得她魂飛魄散,手裡的銅盆"噹啷"扔得老遠!"主啊,這是怎麼一檔子事兒?"

    韓太太臉色一沉,對姑媽說:"大姐!您都瞅見了吧?已然到了這一步,也沒法瞞著您了,他們在外頭做出了這樣的事兒,一個大姑娘帶著個孩子回來了,這叫我是死是活?"  

    "這......"姑媽張著嘴,不知該說什麼好,臉倒被臊得通紅。

    韓子奇和梁冰玉,一個在裡間,一個在外間,隔著一道敞著的門,相對無言。

    小姑娘望望這邊,望望那邊,怯生生地問:"媽媽,爸爸,大姨不歡迎我們嗎?剛才她還說喜歡我呢!"

    "聽聽!大姐您聽聽!"韓太太嘴唇直哆嗦,"這麼'爸爸'、'爸爸'地叫,這不是在抽我的臉嘛!"

    小姑娘嚇哭了,恨在梁冰玉身邊:"媽媽,我怕......"

    梁冰玉抱起女兒,背對著韓太太說:"姐姐,你有話跟我說,別嚇著我的孩子;孩子有什麼錯......"

    "是啊,"韓太太冷冷地說,"你們都沒錯兒,都是我的錯兒,是我養漢了,丟人現眼了,祖輩的門風都教我給敗了,墳頭痛下亡人的臉都叫我給抓了,我該跟你告饒兒!"

    "姐姐,姐姐......"梁冰玉簌簌地流下屈辱的淚水,"我幾萬里路回來了,回來卻聽你這樣侮辱我......"  

    "我倒'侮辱'了你了?你還知道害臊哇?要度要臉還敢回來?"韓太太一句不讓,步步緊逼,"我還得請教請教你:你回來是幹嗎來了?是衣錦還鄉、光宗耀祖?是來拆家、掘祖墳?是想攛掇著韓子奇休了我,讓你們好好兒地過?還是打算在我手底下當個二房啊?"

    韓子奇坐不住了,倏地從東間的椅子上站起來:"璧兒!你在說些什麼?"

    "姐姐......"當面羞辱使梁冰玉難以忍受,"姐姐,請你尊重別人的人格......"

    "'人格'?什麼叫'人格'?就是吃人飯說人話不干人事兒?"韓太太轉過臉,瞪了韓子奇一眼,"我本想把你搞出來,還搭什麼茬兒?別給臉不要臉!"

    "主啊!"姑媽慌得手足無措,"這一家子打成一鍋粥,叫我勸你們誰?都別言語了成不成?事兒已然出來了,打吧鬧吧也是枉然,有話悄不聲兒地說,留神兩旁世人......"

    "大姐,這可不是我要鬧啊,我是顧臉的人!沒事兒不惹事兒,可有事兒也不怕事兒,惹到我頭上,我可就沒有做不出來的!"韓太太氣得臉發青,嘴唇發白,眼睛裡射出一股冷光。  

    姑媽嚇得哆嗦:"天星他媽,可不能!打了鼻子臉丑,玉兒,是咱們家的人......"

    "大姐,沖您這句話,我也得顧這個家呀!"韓太太的眼裡不覺也閃著淚花,但她決不讓眼淚和情感模糊了自己的一定之規,咬了咬牙,聲色俱厲地說,"這件事兒,外邊兒的人可誰都還不知道呢,我讓它從今兒起就泯滅了,您可誰都不許告訴,連天星都不能讓他知道一點影兒,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瞅著他爸爸不是人!您要是泄露出去半個字,咱姐兒倆的情分就算到頭兒了!"

    "我哪兒能對旁人說?咬爛舌頭往肚子裡咽,'無常'了帶到墳地里去!"姑媽冷著臉,賭咒發誓,"可就怕瞞不住!她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件兒東西.往哪兒掖、往哪兒藏?"

    梁冰玉不禁打了個寒戰:我連件兒東西都不如了,像個逃犯,要掖、要藏?歸途中,思家的心是那樣急,哪知道家裡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掖著藏著倒用不著,"韓太太胸有成竹地說,"閨女回娘家也是正大光明的,跟外邊兒就這麼說:她已然嫁了人了,這是回來看姐姐呢,她男人還在外頭!"  

    "這......這不是'哄禿老婆上轎'嘛,能糊弄幾時?"姑媽尋思著,極認真地考慮韓太太提出的方案,好像她們倆是正副內閣總理大臣,有權決定他人的命運,"不成,不成,明擺著一個這麼大的孩子呢,一張嘴就叫'爸爸'......"

    "還不興教她改改口?叫'姨父'、叫'舅舅'都成,就是不許她叫'爸爸'!"韓太太倒是樣樣都有嚴密的措施。

    "為什麼不許我叫爸爸?"小姑娘委屈地哭著說,"爸爸不是舅舅......"

    梁冰玉摟著孩子,朝這兩位討論對她們母女的處置方案的人投過來一個含淚的冷笑:"可憐,真可憐!我只知道戰爭是殘酷的,以為戰爭的苦難可以使人和人的感情更加靠近,卻不知道比戰爭更殘酷的是人!感情在哪兒?人性在哪兒?你們連一個兩歲的孩子都不能容,這一點兒做人的權利都要剝奪!她又不是我偷來搶來的東西,她是個小生命,是個人,她是韓子奇的女兒!她有權利叫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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