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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了!"天星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哭喊,抱著腦袋蹲到地上,"您想見的、不想見的,都沒了!"

    "啊?!"晴天霹靂把梁冰玉震昏了!

    她手中提著的圓圓的紙盒啪地落在地上,紙盒裂開了,那裡面是一塊精緻的生日蛋糕!今天是陰曆六月初五,是女兒的生日,她記著呢,才趕在這一天來到,萬萬沒有想到,生日已是"名祭"!

    巍巍西山,一片蓊鬱蔥寵,像是用碧玉、用翡翠鋪成。

    山腳下,叢林茂密,綠陰森森,累累碩果把枝頭壓彎了,將要成熟的桃子、梨、蘋果垂下來,像是要親吻那肥沃的土地。

    這就是當年的回民公墓。一場人間浩劫也殃及了死者,土墳和墓碑都蕩然無存了,只留下這肥沃的土地,每年滋養出豐碩的果實。

    穿過果樹之間的空隙,梁冰玉默默地徘徊,踏著那鬆軟的、褪黃色的土地。

    穆斯林們的遺骨和靈魂總不會因為土墳、墓碑的消失而消失吧?他們和這沃土、和這果園並世長存。地面上沒有任何標誌了,也就沒有人再驚擾他們了,他們將永遠在這片蒼翠的果園裡安息。  

    《古蘭經》中曾用那麼優美的語言描述令人神往的後世天園!那是人間沒有的樂園,那裡濃陰蔽日,芳草鋪地,鮮花盛開,碩果滿園。進入天園的穆斯林們在綠陰的庇護下,不覺得炎熱,也不覺得嚴寒。他們隨意採摘園中的果實,用銀盤和晶瑩如玻璃的銀杯飲用園中的醴泉。有許多俊秀童男和黑眸童女服侍他們,在那裡聽不到惡言和謊話,他們永遠不再遭受痛苦和災難......

    新月已經生活在天園裡了吧?

    梁冰玉默默地在園中徘徊。

    她看到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身材高高的中年男子久久地佇立在一棵樹旁,臉色沉鬱,神情淒楚。他久久地佇立著,凝視著面前的土地,一動也不動。他的手裡提著一把小提琴。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頭髮卻已經花白。他一定也是來為親人"游墳"的,但是墳已經找不到了。也許他佇立的地方正是他的親人的棲身之所。

    梁冰玉不知道女兒所在的確切位置,但她確信女兒就在這片土地之中,就在她的身邊。她默默地走遍園中的每一寸土地,確信女兒一定聽見了媽媽的腳步聲,一定看到了媽媽那望穿了的雙眼,一定聽見了媽媽心中的呼喚。

    她從那個中年男子身邊走過。  

    那人一動不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除了他面前的那一片土地,除了他心中懷念的親人,他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忘了。

    他聽見了新月那稚嫩的然而卻是抑鬱的聲音......

    "楚老師,魯迅為什麼要寫《起死》?"

    "也許,他要喚醒沉睡的人生......"

    "莊子為什麼要給五百年前的骷髏'起死'?"

    "也許,是要他重新生活一次。人生雖然艱難,生命畢竟可貴。莊子認為人生應該像鵑鵬展翅,扶搖而上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

    他聽到了一聲深深的嘆息,來自九天之上,來自九泉之下,來自天地之間,其實只來自他的心裡。

    梁冰玉輕輕地走過去,心裡只想著自己的女兒,跟那個人一樣。

    暮色悄悄地降臨了墓地,婆挲樹影漸漸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滿目雄渾的黛色,滿園溫馨的清香。

    西南天際,一彎新月升起來了,虛虛的,淡淡的,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淡淡的月光下,幽幽的樹影旁,響起了輕柔徐緩的小提琴聲,如泣如訴,如夢如煙。琴弓親吻著琴弦,述說著一個流傳在世界的東方、家喻戶曉的故事:《梁山伯與祝英台》。

    梁冰玉在琴聲中久久地位立,她的心被琴聲征服了,揉碎了,像點點淚珠,在這片土地上灑落。

    天上,新月朦朧;

    地上,琴聲縹緲;

    天地之間,久久地迴蕩著這琴聲,如清泉淙淙,如絮語呢喃,如春蠶吐絲,如孤雁盤旋......

    後記

    早在三年前,這本書連影子還沒有的時候,我就已經確定了書名《穆斯林的葬禮》。這好像是我的創作習慣,我的絕大部分作品都是早早地想好了題目再謀篇,再寫,極少有寫完了再命名或改名的時候。正如我的子女,我總是在孕育著他們的時候就已經起好了名字,一個好名字會激起母親的種種美好情愫、聯翩遐想,這是母親塑造兒女的藍圖,他們一落生,我就用那早已十分熟悉的親切稱呼呼喚著他們,懷著深深的愛、殷殷的期望,哺育他們,願他們能長大成為和這個名字相符的人。

    有了《穆斯林的葬禮》這個書名之後,我曾經激動地告訴了幾位同道,她們??都是女的??幾乎和我一樣激動,說僅憑這個名字,就已經使她們仿佛看到了這未來的作品的模樣兒:風度、氣質、格調。我當然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設想的,但很高興。於是我向她們講述了還沒有寫出的故事,一半是人物原型的真實經歷,一半是我的即興發揮和虛構。我講得很慢,聲音很輕,那根本不是"講故事",而是讓自己的心潛入書(未來的書)中的時空,並且帶著我的朋友們到那時空中,去遊歷一番。這也算是我的一個創作習慣,我在打好"腹稿"之後不急於落筆,願意口頭講述一遍或數遍,講給家人聽,或是講給朋友聽,有時對著錄音機講給自己聽。這是對"腹稿"的一個考驗,如果不能打動別人也不能打動自己,寫出來還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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