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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堅信她所呼喚的人在等著她。她的心更加急迫,速度卻減慢了,每次忍著劇痛的掙扎只能移動一根頭髮絲的距離,她以細若毫髮的尺子丈量著死亡之路......
終於,一線灰白的光亮出現在面前。她緩緩地挪動著,奔向地獄的出口,那光亮越來越大,變成了一片燦爛的光斑......
新月緩緩地睜開眼睛,那朦朧的光斑漸漸清晰了,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正親切慈祥地看著她,這是盧大夫!她想挪動一下身子,卻一點氣力也沒有,完全動彈不得,鼻子裡插著輸氧管,腕子上縛著輸液管,腿上扎著止血帶......像一個身受"酷刑"的犯人!但她的眼睛中仍然湧出了淚花,因為她確切地知道自己又回到人間了!
"啊,她醒過來了!"
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循著聲音急切地尋找,看見了,楚老師!還有爸爸、哥哥,都擠在門邊呢!他們衝動地朝病床奔過來,喊著她:"新月!新月......"
新月含在眼眶裡的淚水涌流出來。我剛才喊你們呢,你們聽到了嗎?她的嘴唇嚅動著,卻說不出話,她沒有說話的力氣,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
"新月,"楚雁潮的淚水滴在新月的臉上、脖子上,他俯下身去,貼在她的耳旁,"你好了,好了......"
"不要和她說話,她不能激動!"盧大夫威嚴地說。
"讓我在這兒看著她吧,"楚雁潮向盧大夫懇求,"我不說話,不說話......"
新月的眼睛也在同樣懇求著盧大夫。
盧大夫的眼睛潮紅了,拒絕這樣的懇求是困難的,她沒有回答楚雁潮,只對新月說:"孩子,還記得我們去年夏天的談話嗎?你不是莪菲莉婭,你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姑娘!要穩定情緒,增強毅力,和我密切配合,戰勝疾病!"
新月的嘴唇嚅動著,她想說:我記住了,我一定這樣做,我不願意死!可是,她沒有力氣說這些話......
"我相信你,孩子!"盧大夫輕輕地替她擦去淚水,"你也要相信我,相信你的......老師,我們一起來幫助你,你會很快好起來的!"
新月的眼睛閃爍著生命的光彩,她堅信,既然自己已經爬出了那個死亡魔窟,就能活下去!
楚雁潮不忍看著她那雙渴望生命的眼睛,轉過了臉去,擔心自己會對著她號啕大哭!
在他的身後,心力交瘁的韓子奇和天星在茫然地飲泣。
"韓伯伯,"楚雁潮低聲說,"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在這裡看著她,你們回去休息吧!家裡不是還......"
韓子奇打了一個冷戰!家裡還停著一個亡人呢,今天是安葬的日子,家裡只剩下妻子和懷著身孕的兒媳,一個男人也沒有!此時此刻,他怎麼能忍心離開女兒?可是,這裡躺著病人,家裡還要舉行葬禮!雖然姑媽並不是他的親姐姐,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她對這個家有恩有情啊,到了把她最後送走的時候,如果他韓子奇和吃姑媽的奶長大的天星不在場,不僅會被世人所不齒,而且有悻於自己的良心!
"楚老師,您看著她,看著她......"天星抹著淚,望著楚雁潮,心裡有許許多多的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他知道這個和自己同齡的男子漢是多麼痛苦,他知道妹妹逃脫了死神的手之後還要繼續受人間的折磨,他知道在楚雁潮和妹妹之間的情感只要活一天就一天不能切斷,而面對這個必然的悲劇,他這個做哥哥的卻完全無能為力,他自己就是個可憐的人,又怎麼能幫助別人呢?如果不是為了不傷害他那無辜的妻子,如果不是留戀他那苦命的妹妹,如果不是想保住這個已經傷了元氣的家,他早就不想再活著了??他不活著怎麼行?他的肩上挑著這個家的未來呢!
他詞不達意地把妹妹託付給了楚雁潮,還得疲憊地趕回去給姑媽送葬,對他的老乳母,他得盡兒子的責任!
"楚老師......"韓子奇拉著楚雁潮的手,走到門外,泣不成聲!對這個一片痴情的年輕人,他能說什麼呢?拜託人家好好兒地安慰新月嗎?妻子的"逐客令"言猶在耳,他愧對楚雁潮,說不出口;勸說人家不要以新月為念而珍重自己嗎?那違背他的意願f他把楚雁潮請來決不是這個目的!這位在人間跋涉了將近六十年的老人,一輩子讀了那麼多的書,熟練地掌握著漢語和英語,此刻卻找不到任何一種語言能向楚雁潮表達他的感情,只能灑下一掬辛酸的老淚!
"韓伯伯,您什麼都不必說了,"楚雁潮懇切地望著他,"我一直認為,我的心和您是相通的!"
韓子奇拖著疲憊的身軀,和兒子一起走了。到了醫院門口,又回頭望望,駐足不前。猶豫片刻,還是狠心朝前走去,活著的,死了的,都需要他,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去奔走!
輸液管中的藥水,一滴,一滴......
醫護人員密切注視著新月;
楚雁潮默默地守護著新月。
護士送來一杯牛奶。楚雁潮接過來,輕輕地問新月:"吃一點兒,好嗎?"
新月沒有絲毫的食慾,但她仍然對楚雁潮點點頭。她想起老師講的那個淘金者的故事:他的胃已經"睡著"了,純粹出於理智,逼著自己吃東西,為了活,他必須吃!
楚雁潮用小勺盛了牛奶,送到她的嘴邊,那乾燥的嘴唇微微張開,潔白的、溫暖的汁液流進她的口腔,她嚅動著嘴,吞咽下去,一股暖流緩緩地注入她的體內,像春水滋潤著解凍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