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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曉京今年的暑假將隨著父母去北戴河休養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雖然太短了點"兒,但畢竟是個難得的機會,班上的同學恐怕誰也不會享此殊榮。她還從來沒見過大"海,激動得心已經飛了!啊,"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都下見,知向誰邊?......""""
在開始這次愉快的旅行之前,她動身前往"博雅"宅,去看望臥病的韓新月同"學。和自己對比,新月真是太不幸了,如果不去安慰安慰她,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她有這個責任,並且也向楚老師表示過的,要比過去更關心新月。她想這恐怕不能算"是"憐憫",她批評楚老師在"憐憫"新月,用詞也不大得當;但是楚老師由此激烈"地大談什麼"奴才的搖尾乞憐和主子的憐憫恩賜",也太過分了。在新中國,哪兒還"有什麼"奴才"和"主子"?這個楚老師,平時文質彬彬,可辯論起來還真沖!他能"把他和韓新月之間的"愛情"描繪得比彩霞還要絢麗,比清泉還要純淨,他不再對學"生迴避涉及男女私情的話題,並且講得那麼振振有詞、理直氣壯!鄭曉京也是一個剛"剛步入青春妙齡的少女,怎麼能對這種富有誘惑力的言辭無動於衷?她自己也曾悄悄"地在內心深處憧憬人生旅途中那必不可少的一步,也曾讀過不少描寫愛情的文學名"著,並且還親自"導演"過《哈姆雷特》。哈姆雷特對莪菲莉婭的那種真摯的甚至瘋"狂的愛,深深地打動過她的心,她為他們的愛情悲劇灑下過淚水!《哈姆雷特》到底"沒有在她手中搬上舞台,她曾為此遺憾了好久。但是,媽媽卻對她說:"幸虧你那個"女主角病了,不然,在'五四'演那樣的戲,恐怕要出'方向問題'哩!"她又感到"後怕。的確,《哈姆雷特》和她平時所做的思想政治工作是很難協調的,特別是她擔"任了總支宣委之後。"""
但她為什麼對《哈姆雷特》總是有些留戀呢?為什麼主動去幫助楚老師卻又在他"面前顯得軟弱無力呢?被他問得張口結舌!"""
她的腦子裡翻騰著許許多多的理論:楚老師說的、系總支書記說的、黨委書記說"的,還有爸爸說的......顯然,楚老師和他們的見解並不一致,甚至是矛盾的。為什麼"他們都宣稱自己的觀點是馬列主義的,同一個"馬列主義"怎麼又有不同的解釋?為"什麼互相矛盾的理論又都能打動她呢?也許自己的頭腦里也有資產階級意識,所以就"缺乏識別能力?她為此認真地去查閱馬、恩、列、斯的著作和四卷《毛澤東選集》,"很遺憾,也沒找到專門論"愛情"的文章......"""
她反而比原來更糊塗了!"""
鄭曉京在"博雅"宅門前轉悠了許久,不知道見了韓新月該說些什麼。是默認班"主任和她的戀愛,還是說服她"排除干擾,樹立革命的人生觀"?唉,誰知道她的""人生"還有多長?"""
突然,一個念頭閒人鄭曉京的腦際:學校不是有規定嘛,連續休學兩年,即自動"失去學籍?韓新月因病休學已經兩年有餘了,她已經不是北大的學生,和我們班也沒"關係了;她的事兒,我管不了就別管了吧?一個人的力量畢竟不能拯救全世界!"""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解脫,惟恐此時有人出來看見她,像逃跑似地離開"了那座緊閉的"博雅"宅大門,儘管她也為此感到不安。"""
1962年9月24日至27日,中國共產黨八屆十中全會在北京舉行。毛澤東主席在全會"上做了重要講話,指出:在整個社會主義歷史階段中,資產階級都將存在,並且還有"資本主義復辟的危險。階級鬥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他的講話,在國民經濟困難局面剛剛開始好轉之際,為中國共產黨人在政治鬥爭"中提供了思想武器,敲響了長鳴的警鐘......"""
《故事新編》的翻譯工作還在繼續,兩個人反覆討論、修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部稿子,斷斷續續已經拖了兩年,楚雁潮並不願意拖啊,繁忙的工作,各種各"樣的干擾,新月的病,占去了他絕大部分業餘時間,他不得不一次次地中斷譯文,一"次次地推遲交稿日期。現在,不能再拖了,不是因為出版社催得太緊,而是為了新"月!早在他這部稿子剛剛開始的時候,新月就那麼熱切地關注著,後來躺在病床上還"一直記掛著,她對這項事業愛得那麼深,這"第一個讀者"又給了楚雁潮多少力量!"現在,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新月未來的命運是什麼,但他要改變她的命運,給她愛,給"她事業的樂趣!他要和新月共同完成這部譯著,署上兩個人的名字!他在爭分奪秒,"希望這本書儘早交稿,儘早出版,他想像著,當嶄新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精裝書送"到新月的手裡,她會得到多大的快樂!這將標誌著,命運沒有拋棄她,事業沒有拋棄"她,其樂無窮的譯著生涯,就從這本書開始!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他固執地堅信,只"要有他在,他和她並肩走在這條路上,新月就決不會倒下去!"""
韓太太眼看著新月的臉色一天天地變好,好長時間沒再犯病,讓家裡人也覺著踏"實了。但是,楚雁潮的頻頻到來卻使她總覺得心裡不安,一次次地埋怨姑媽:"您怎"麼不攔住他啊?""""
姑媽卻為難地說:"我......怎麼好意思啊?人家好意來看新月,大老遠地來了,"我這個人,不會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