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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韓子奇回答得十分肯定,"而且不止一塊!"

    蒲綬昌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是三塊......"

    "不錯,是三塊,當年'玉魔'老先生收藏的三塊玉?,他過世之後,都讓您給買去了,"韓子奇的雙眼突然放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寒光,"可是,那兩塊被您打碎了,只留下這一塊稀世珍寶,高價賣給了沙蒙?亨特先生!我大概沒說錯吧?師傅!"

    周圍圍觀的人,異口同聲發出"啊"的一聲驚嘆,好像空谷中的回聲。

    "怎麼?這......就是我那一塊?"蒲緩昌在眾目睽睽之下,脊背發冷,舌根發硬,一雙充血的眼睛瞳孔突然縮小,痴痴地盯著那塊玉?。

    "師傅再仔細看看,五十萬現洋賣出去的東西,總還記得它的樣子吧?"韓子奇冷冷地說。

    蒲綬昌眯起了眼,細細看了一陣,突然問道:"這東西,怎麼會落到你的手裡?"

    "很簡單,"韓子奇坦然地說,"我用更高的價格從沙蒙?亨特手裡又買回來了!"  

    "啊!......"蒲綬昌那一雙銳利的眼睛頓時像被雷電擊中,迸射出一片爆裂般的光芒,隨即,黯淡了,熄滅了!一個踉蹌,他險些跌倒,韓子奇急忙上前扶住。

    蒲綬昌無力地坐到太師椅上,全身的筋骨像一攤糟朽的木柴,死灰的眼珠愣愣地望著前面,喃喃地說:"又回來了,'博雅'宅的東西,又回來了......"

    "覽玉盛會"以蒲綬昌的慘然敗北、韓子奇的大獲全勝宣告結束,"玉王"的稱號不脛而走,傳遍北平的玉器行業。正當韓子奇雄心勃勃、奇珍齋前途無量之際,一場巨大的災難卻壓頂而來,這是韓子奇未能預料也無力避免的!

    這一年的夏天,在《何梅協定》、《秦土協定》簽訂之後,日本控制了河北、察哈爾兩省。十月,日本侵略者指使漢奸在河北香河舉行暴動,占領香河縣城。十一月,又策動漢奸進行"華北五省自治運動"。十一月二十五日,國民政府冀東行政督察專員殷汝耕在通州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河北省東部二十多個縣的大片領土淪於日本手中。十二月七日,國民政府指定宋哲元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以滿足日本"華北政權特殊化"的要求,華北危急已達極點!十二月九日,北平的六千多名學生舉行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倒漢奸賣國賊!""反對'華北自治運動'!""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大批軍警惶惶出動,對手無寸鐵的學生殘酷鎮壓!  

    與此同時,國民政府正在推行由蔣委員長夫人倡導的"新生活運動":"不要隨地吐痰;安全第一;路要修得好;走路要小心;車輛行人靠有走;等車要排隊;經常呼吸新鮮空氣和沐浴陽光;見蒼蠅要消滅;天天刷牙;經常服用維他命;要愛鄰居;要做事;要奮力進取;用錢要節省;行動要慢;停一停,看一看,聽一聽;要讓嬰兒長得更健康;要搞大掃除;屋內要粉刷一新,家具要保持完好。"童子軍和警察走上大街,禁止隨地吐痰,禁止喝烈性酒,禁止燙髮,禁止穿"奇裝異服"......

    難道韓子奇不希望有更美好的"新生活"嗎?他多麼希望奇珍齋更加完好,初生的嬰兒更加健康,事業更加奮發進取!但是,無情的戰雲像惡魔一樣壓在頭頂,北平、華北和整個中國,都已經危在旦夕!他所痴情的玉器行業歷來只不過是太平時代的裝點,在殘酷的戰爭即將來臨之際,這些雕蟲小技、清賞古玩,便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奇珍齋將何去何從?

    第八章月晦(一)

    四月的燕園,春意正濃。清明時節的迷離煙雨,浸潤了蒼莽秀麗的勺園、蔚秀園、鏡春園、朗潤園、承澤園和環抱著未名湖的淑春園;起伏的崗巒,蜿蜒的湖岸,鋪上了一層碧綠的絨毯;挺拔的白楊,炯娜的垂柳,龍鐘的國槐,娟秀的銀杏,都披上了青翠欲滴的新裝;雕樑畫棟的亭台樓閣掩映在綠陰叢中;小橋流水,曲徑飛花,紅桃白李,艷紫的丁香、藤蘿,嫩黃的迎春......

    楚雁潮已經在寒假裡譯完了魯迅的《奔月》,幾經修改,才算定了稿。接著又趕譯了《理水》和《採薇》,開學之前有了一個草稿,還沒有來得及推敲,他想乾脆先放一放,等把《故事新編》中的八個短篇都譯出來,然後再從頭做一番通盤的加工、潤色。於是又動手澤《鑄劍》,但是開學之後,進展就大大地減慢了。他不但是一年級的英語教師,而且還是他們的班主任,他得對這十六個學生負責,就像他做學生時,嚴教授對他們這些孩子負責一樣。他從童年時期就學會了唱一首歌:"我們是祖國的花朵,老師是辛勤的園丁......"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懂得了"園丁"二字的含義。十六個青年,就是十六株花木啊,是從全國千萬名競爭者中嚴格篩選出來的,是否都能夠成材,除了他們本人的天賦和勤奮,還要靠他這名"園丁"!松上、施肥、澆水、滅蟲、修技、剪葉,需要他付出精力和時間,付出一片真情。他希望在五年之後,這十六名學生個個成材,不出一個廢品,這不僅僅是為了向國家輸送急需的外語人才,也不僅僅是為了滿足他作為教師所具有的職業性的榮譽感,也是為了學生們自己。不然,他就會覺得對不起這些學生,對不起把子女的前途和命運託付給他這名"園丁"的家長。有一次,他在備齋門前看見花木班的師傅把一棵瘦弱的榆葉梅拔出來扔掉了,說:"這棵不行了,反正也長不大,拔了換一棵算了,省得它白白地爭旁邊的花兒的養分!"他看著心疼:它也是一棵樹,也有生長的權利,開花的權利,換一棵?誰能夠代替它啊?等那位師傅走了,他把這棵被命運拋棄的小樹撿了起來,栽在他宿舍窗外的空地上,冬去春來,現在也開花了。雖然開得瘦小,開得稀疏,但它畢竟沒有辜負春天,春天也沒辜負它,也許到了明年春天,它就開得更嬌艷了。這使他想起班上英語基礎最差的羅秀竹,經過半年多的努力,她已經跟上來了,並且雄心勃勃地宣稱要在二年級時爭取趕上拔尖兒的韓新月和謝秋思。而韓新月和謝秋思當然也不會原地踏步等著她趕上或者超過,她們不僅對功課抓得很緊,而且在課餘時間苦讀英文原版的文學名著。這些,都使楚雁潮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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