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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秀竹一個箭步跳上船去,回過身來又伸手接新月。新月本能地害怕船翻,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其實那船紋絲不動。
"哈,原來是一條永遠也開不了的船!"新月感嘆道。
"不,讓我們用想像來推動它吧!"羅秀竹說,情不自禁地擺出漁家女的嫻熟姿勢,"客人坐穩,開船?!"
這弄潮兒的豪情感染了新月,她仿佛覺得自己真的跨在白浪滔天的長江上,一葉小舟帶著她,箭一般地駛向遠方,駛向她理想的目標!
兩人在船上談談說說,天南海北,流連忘返,不覺日已平西,小島的陰影覆蓋了這條石舫,這兩個被美景、被理想所陶醉的女孩子,樂不思蜀,把什麼都忘了。
"糟糕!"羅秀竹突然從美夢中驚醒,"三點鐘還要開班會,現在幾點了?"
新月也立即記起了鄭曉京的囑咐,三點鐘!誰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們兩人都沒有手錶!"快走吧!"這是惟一的辦法。
兩人舍舟登岸,匆匆而去。
"男生宿舍在什麼地方來著?"新月問羅秀竹。
"哎呀,是什麼齋記不得?!"羅秀竹張口結舌,"你剛才沒聽清嗎?"
"我......我以為你們先來的都知道呢!"
這一下麻煩了,兩個迷途的羔羊互相埋怨,卻無濟於事。新月只好說:"那......咱們先回宿舍去,'二十七齋'我還記得,也許女生宿舍里還有人!真是的,班會幹嗎非要在男生宿舍開?"
這種牢騷也沒有多大意義,她們只好依照原路,先找那座詩碑,再朝著遠處的塔影往前走,記得剛才就是從那兒過來的。好容易跑到塔前,再找來時的那條黃土小路,卻不知哪裡去了,兩人在湖岸團團轉,這兒的小路多得很,哪條都有點兒像,可又都不大像。
夕陽無情地向下沉去,西邊升起晚霞,映在湖中,水天一色,幾條魚兒歡快地跳出湖面,濺起一串串珍珠。現在,再美的景色也無心觀賞了,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她們幾次攔住行人,詢問二十七齋在哪兒,有的乾脆回答:"我也是新來的,不大清楚!"有的比比劃劃地說:"往東去,再往南,一直走到路口,往西拐彎兒,從圖書館東邊兒的那條'丁'字路一直往南,就到了!"她們哪裡記得住這麼?嗦的路標?繞來繞去,竟然連剛才的出發地點未名湖都找不到了。
"糟糕,糟糕,真是糟糕透頂!"羅秀竹一口氣"糟糕"了一大串,"耽誤了開會不說,今天晚上連覺也沒得睡,飯也沒得吃!"
新月也才想起到現在還沒吃午飯呢,肚子已經餓空了。可是,現在的當務之急已經不是吃飯了!
兩人正在垂頭喪氣,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叫:"羅秀竹!韓新月!"
"你聽,誰在叫我們呢?"羅秀竹驚喜地說。
新月轉過身,循聲望去,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那是一位個子高高的青年,穿著灰長褲,白襯衣,戴著一副方框眼鏡......
"楚老師......"新月不禁激動地叫起來。
燕園之夜,安詳靜謐。未名湖上升起的水汽,如煙似霧,繚繞著湖心小島、岸邊寶塔;清亮的一輪明月,在湖面投下長長的倒影。
東方熹微,二十七齋女生宿舍里,新月還在夢中,她夢見了那湖水,那石船,夢見了自己正在奮槳揚帆......
這時,"博雅"宅中,她的母親已經醒來了。
和所有的虔誠的穆斯林一樣,韓太太每當破曉日出之前,就聽到了真主的呼喚:"禮拜強於昏睡!"雖然她的家和清真寺還有相當的距離,根本聽不到禮拜之前專司此職的"阿贊"登上"邦克"樓的喊聲,而且實際上近年來這種登樓呼喚的形式也已被簡化,她還是本能地被"喚"醒了。她每天要做五次禮拜,而第一次的"榜答"(晨禮)是最為重要、萬萬不可免去的。
她並不驚動在西間臥室睡眠未醒的丈夫,自己輕輕地起身,到臥室東邊的"水房"去,在清涼的晨曦中,默默地做晨禮前的"小淨":洗手,洗臉,刷牙,漱口,清鼻,用濕手撫摸頭髮,洗腳,並洗下身。這洗浴是神聖的,它意味著清除自身的罪惡。人是有罪的,由於種種欲望的驅使而獲罪。而真主是赦罪的。伊斯蘭教的先知穆罕默德曾經問他的弟子:如果你們每天五次沐浴,身上還會藏污納垢嗎?弟子們齊聲回答:不,那就一塵不染了!
韓太太仔仔細細地清洗著自己那潔白細膩的面顏,連髮際、耳後、脖根都不容許有任何污垢殘留。她那白玉一樣光潔的肌膚已經鬆弛,皺紋悄悄地從眼角向額頭和兩腮蔓延,眼泡兒也明顯地下垂了。老了,老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臉,想起已經逝去的昔日風采,想起新月那花瓣兒似的臉,怎麼能比呢?母親永遠也不要試圖和女兒相比!一想起新月,遙遠的往事就又像沉渣似的從心頭泛起,帶來一連串無法擺脫的煩惱:母女,骨肉,親人,卻又永遠攔著一道隔膜,若即若離,難親難疏,時時攪擾著她......
她嘆了口氣,不再想這一切了,把塵世的煩惱從心頭拂去,專心做晨禮。這是她從九歲開始就每日必做的晨課,以後就從未間斷,無論是家業興旺的鼎盛時期,還是遭逢變故的艱難歲月。隨著年歲的增長,她越來越篤信萬能的真主,那是指引她的人生之路的惟一的神,在肅穆的祈禱中,她感受到"一心敬主"的寧靜與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