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不,我要做嘛!"新月卻非常固執,"我不怕那一刀,我願意根除隱患,做一"個真正健康的人!盧大夫,您不用擔心我,我能經受得住,您不是說我變得勇敢了"嗎?放心地做手術吧,您答應過我的!""
"是的,我答應過你......"盧大夫喃喃地說,在這個孩子面前,她不能自食其"言,但是,唉!無可奈何之際,她的心中又閃過楚雁潮的影子,對,她只好再用楚雁"潮的辦法,給新月編織美好的夢,像海市蜃樓,清晰而又遙遠,可望而不可及。海市"蜃樓雖然只是幻象,但對於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的人來說,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希望,因為有了那幻象的吸引,才能忍住饑渴、忍住疲憊,走出大沙漠,免於一死!"讓這孩子保留著希望吧,不要打破它!"新月",她說,輕輕地挽著她的胳膊,緩緩"地向前走去,"你的確是個勇敢的孩子!既然你要求做這個手術,這也很好,我希望"手術成功!但是目前還不是時機......""
"為什麼?"新月遲疑地停住了腳步,"您說過,等到春天,現在春天已經到"了!""
"春天到了......"盧大夫重複著她的話,進退維谷,只好說下去,但審慎地留有"餘地,"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手術必須在風濕活動完全停止半年以後才能進行。"可是,在這之間你又感染了,反覆了,所以,手術也只好相應地推遲......""
"推遲到什麼時候?"新月愣了,"我九月份就該復學了,您可別......""
"我不會耽誤你,"盧大夫替她把沒好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一個醫生,一定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機。但是,希望你能夠和我密切配合,避免再度反覆。根據具"體情況,我將考慮手術在適當的時候實施。在你秋天復學之前......說不定也來得及,"讓我們攜起手來,一起爭取吧!""
盧大夫挽著新月的手臂,徐徐前行。哪伯前面是海市蜃樓,盧大夫也決不能後"退!醫生的頭腦和慈母心腸在激烈地爭辯。這些,新月卻全然不知道,希望雖然推遲"了,但那畢竟是希望,她熱切地、耐心地朝著希望走去。"
"盧大夫,"新月說,"既然時間還很長,那就讓我回家去等吧?現在天氣暖和"了,不容易感冒了,我保證聽您的話......""
"晤,你又想出院了?"盧大夫思索著說,"讓我考慮一下吧!""
三天之後,新月果然出院了。老父親和哥哥、嫂子來接她,帶走了盧大夫的囑"咐,帶走了新月枕邊的一大堆書籍,帶走了窗台上的巴西木,帶走了床頭柜上的留聲"機和一大摞唱片。"
楚雁潮事先已經和盧大夫做了一次長談,今天特地來接新月出院。這次,他沒再"拒絕韓子奇的邀請,登上了小汽車,坐在新月的旁邊,一直把她送回家。"
"博雅"宅前,那一棵老槐樹綻開了串串白花,芳香撲鼻,等著新月呢。"
大影壁前,那一架藤蘿紫霞蒸騰,蜂蝶紛飛,等著新月呢。"
西廂房前,那一株海棠嫩紅盈樹,笑傲春風,等著新月呢。"
新月回來了,西廂房的大銅床、梳妝檯、寫字檯和閒置已久的檯燈、默默無語的"相框,都等著它們的新月呢。新月帶回來的不是孤寂,不是離愁病苦,不是夜思無"眠;她有一顆充實的心,她有許許多多要做的事,她有遙遠而又切近的希望在吸引著"她向前走去。"
巴西木放在向陽的窗台上,留聲機放在靠床的寫字檯上,愛和希望刻在心上。"
過去的災難仿佛都被人們忘卻了,"博雅"宅中又洋溢著歡樂。韓太太笑吟吟地"向楚雁潮獻茶,韓子奇懷著感激與尊重和他對應敘談,陳淑彥歡愉地幫著新月安置西"廂房裡的一切,連擰種天星臉上也出現了難得的笑意。"
老姑媽則忙著下廚房。"
"姑媽,今天留楚老師吃飯噢!"新月從西廂房探出頭,興奮地喊道,全家人都"聽見了。"
這頓飯,因為是臨時張羅,自然不可能豐盛。但是新月卻覺得勝過了珍饈美味,"這是因為有一個楚雁潮在,他已經是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了!"
吃過了飯,楚雁潮沒有立即告辭,又到西廂房坐了一會兒,他要把新月以後的生"活一一安排妥帖,才能放心地走。"
"今天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飯,您是不是有點兒緊張?"新月小聲問他。"
"哦,我緊張了嗎?"楚雁潮反問,事實上,他是有些緊張,因為從今以後,他"的身份就不完全是來做"家訪"的教師了,韓子奇和韓太太也就不僅是他的學生家"長,而且是他未來的"岳父"、"岳母"了。"
"我看見您好幾次擦汗呢,天又不熱,"新月笑著說,"哎,您打算什麼時候向"他們公開我們的秘密呢?要搶走人家的女兒,總得事先打個招呼啊!""
"搶走?"楚雁潮深情地望著她,"我願你的月光,照著我,也照著生你養你的"父母,他們和我一樣愛你,我不能把你從他們手中搶走,以後......我們也將和他們永"遠生活在一起,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
"啊......"新月被這真誠的心跡陶醉了,她當然不可能告訴楚雁潮,這個家庭並"不像他想像得那麼和諧,父母之間、母女之間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隔膜;她但願,這"個家庭有了楚雁潮,就從此改觀了,不再有心理阻隔、言語齟齲、情感折磨,像楚雁"潮希望的那樣,"連誤會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