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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來,我怎麼放心呢?"陳淑彥放下手裡的飯盒,撣著身上的雪。"""
"你......又帶吃的來了?""""
"趁熱吃吧,姑媽特意為你炸的松肉,讓我趕快送來,你瞅,還沒涼呢!"陳淑"彥打開飯盒蓋,姑媽做的拿手好菜炸松向;黃燦燦、香噴噴,冒著熱氣。"""
新月用筷子夾起一塊松肉嘗嘗:"真香啊,還是家裡的菜好吃!""""
陳淑彥笑笑說:"你愛吃就好!姑媽本來要給你炸黃花魚,哪兒都買不著,所"以......""""
"不要為我這麼費事兒!"新月放下筷子說,"這兒又不是沒飯吃,剛才的午飯"就吃得挺飽,你送來這麼多松肉,就只好留到晚上吃了。以後你再來,別帶吃的了,"見到你們,我就很高興,感情比物質更珍貴!""""
"那我以後就多帶點兒感情來!"陳淑彥笑著,坐在她旁邊,"看起來呀,姑媽"對你的感情,比我更深,今兒非得親自送來,我說天兒下雪,路滑,就沒讓她"來......""""
"那你怎麼沒和我哥一塊兒來?"新月問。"""
"你哥?"陳淑彥對這個問題有點兒措手不及,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當然,"她可以說:今兒不是星期六,你哥下班兒晚;也可以說:你哥最近太忙,我就多跑跑"腿兒吧;或者隨便說點兒別的原因,都可以。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說明她心裡所想"的。幾個月來,她總覺得自己和天星之間好像隔著點兒什麼,卻又說不清。那天,他"一夜都沒著家,天明了才像個落湯雞似的跑回來,問他上哪兒了,只說:"加班"兒!"問他車呢?雨衣呢?他愣愣地說:"哦,忘了。"她又問他是不是在外頭出了"什麼事兒,他只說:"沒有。"就再也一言不發了。她暗暗地為丈夫擔心,後來卻也"沒看出有什麼事兒,還是照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話卻越來越少了。雖然夫妻"之間沒吵過嘴,沒打過架,有時候甚至互相很客氣,但這就夠了嗎?兩人從沒有一塊"兒去看過電影、逛過商店,就連到醫院裡來看新月,也常是各來各的,這哪兒像兩口"子啊?她過去所憧憬的愛情、婚姻,是這樣的嗎?她懷疑丈夫是個木頭人、石頭人,"根本不懂得愛情,怎麼一顆熱心暖不過來他的冷腸呢?她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只看著公公婆婆好、小姑子好、家庭好,就以為一定是個美滿婚姻,而這些,並"不能代替丈夫,也並不等於愛情啊!......片刻之間,陳淑彥的心頭翻起千頭萬緒,卻"一句都不能對新月說。新月畢竟是天星的親妹妹,聽她說這些,會怎麼想呢?她不願"意給病中的新月再增添煩惱,影響病情,況且,她心裡的那一團亂麻要想理出個頭緒"來,用語言表達清楚,也難。沒法兒回答新月,她只好往別處扯了,勉強笑了笑,"說:"你哥不能跟我一塊兒來!""""
"為什麼?"新月覺得奇怪,也覺得好笑,"都結婚那麼久的人了,還不好意思"一塊兒......""""
"不是我們不好意思,"陳淑彥故意嘆了口氣說,"是因為醫院只有兩個探視牌"兒,得給你那位楚老師留一個,人家大老遠地來了,不能讓他白跑啊!他不是每逢探"視都來嗎!""""
"噢,你處處想著別人!"新月感激地說,她並沒注意嫂子的話里有什麼別的意"思,卻抓住淑彥的腕子看了看表,"哎,楚老師怎麼還沒來呢?""""
這時,匆匆趕往同仁醫院的楚雁潮還在路上。因為被一件重要的事情耽擱,他來"晚了。"""
昨天晚上,他接到從燕東園打來的電話,他的恩師嚴教授病危!"""
他匆匆趕到,嚴教授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臥室里擠滿了人,有嚴教授多年的摯"友,有他教過的各種年齡的學生,有特地請來的大夫。教授夫人和子女們江涕不止,"懇求大夫再做最後的努力,設法把老人的生命延長一些,再延長一些。但垂危的嚴教"授卻無力地搖搖手,請大夫走開:"不必......再用藥了,我......本無病,是生命到"了......盡頭,非人力可以挽回。"他躺在病榻上,睜著視力極弱的雙眼,輕輕地呼喚"著他的夫人,和他最喜愛的學生楚雁潮。"""
他們伏在他的床前,拉著他的手,不知道這位視外語事業為生命、執教將近半個"世紀之久的老教授在臨終之際要囑咐些什麼。"""
"不要哭,不要用哭泣為我送行......"嚴教授用低微的聲音說,發出長長的嘆"息,似乎在回顧自己的一生,"我該走了,許多想做的事情......都無力去做了,只能"留給我的學生,我......有幸教了那麼多的......學生,你們不會讓我失望,我可以走"了......我不放心的是......你們的師母,我和她......一起走了那麼長的路......從來還沒"想到......分手......""""
教授夫人伏在床邊痛哭,楚雁潮也落下滾滾熱淚,落在嚴教授那蒼白虛弱的手臂"上!"""
"不要哭,不要用哭泣......和我告別......"嚴教授近乎失明的眼睛閃動著,那裡"面已經流不出眼淚,"雁潮,為我......背一首詩,讓我在美好的......詩的意境中離開"人間......""""
"老師!"楚雁潮拭去臉上的淚水,俯下身去,把嘴湊在教授的耳邊,"好......"我背給您聽,您要聽哪一首?""""
"背......我翻譯的拜倫的詩,"嚴教授喃喃地說,"那一首......《好吧,我們不"再一起漫遊》,讓我和你的師母一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