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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好。"陳淑彥不得不放棄了她的提議。她知道,天星在任何時候都忘不了他的妹妹!她當然也惦記著新月。這幾天,她自己忙著當新娘子,就把給新月當"護士"的事兒往後放了,倒是讓新月為她的婚事忙裡忙外,還親自去迎親,上車下車地一直照顧著她,其實新月還是個病人呢,這讓她太不落忍了。今天早晨,新月要跟著來"回門",媽沒讓,那也是心疼新月,可是看得出新月不大高興呢,回去得好好兒地謝謝她,安慰安慰她!
一提到新月,陳淑彥的"閒心"就沒了,剛才關於"愛情"的充滿詩意的念頭就都煙消雲散,兩人徑直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天星走在左邊,她走在右邊,兩人挨得挺近,也沒有再拉開距離。
出來開門的是韓太太。
"喲,這麼快就回來了?他們居家倒是都好哇?......"韓太太臉上掛著笑容。
天星一眼就看出她臉上的笑容不大自然,沒顧上回答她的話,進門就問:"媽,家裡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事兒,"韓太太說,"就是新月有點兒發燒......"
"什麼?"天星一驚,拔腿就往裡面跑,陳淑彥也趕緊跟上去。
西廂房裡,姑媽正坐在新月的床前,把水盆里的涼手巾輪番敷在新月的額頭上,一邊還擦著淚,嘮叨著:"主啊,別叫我們新月受罪,這燒快退下來吧......"聽見腳步聲,回頭見是天星和陳淑彥,"噢,你們可回來了!"
陳淑彥匆匆跑進來,伸手摸摸新月的額頭,"呀!很燙!"趕緊拉開寫字檯的抽屜,取出溫度計,插在新月的腋下,水銀柱立即緩緩上升!
天星急得咆哮:"為什麼不送醫院?"
韓太太搓著手說:"可巧你們都不在家,我們兩個老太太有什麼主意啊?"
"急死人了!"姑媽哆嗦著說,"要人沒人,要車沒車......"
"車!"天星大吼一聲,腦門上的青筋亂蹦,"車都在昨兒擺樣子了,該用車的時候倒沒車了!"
陳淑彥拔出溫度計,"三十九度七!"她驚叫著,"大夫一再囑咐:注意別感冒,別感冒......快,快走!"
"走吧,我背著她走!"天星說著,伸手扶起半昏迷中的新月,陳淑彥托著新月,讓他背好了,天星不顧一切地往外跑去!
陳淑彥緊緊地跟在旁邊,兩手扶著新月,腳底下磕磕絆絆,也顧不得了......他們出胡同往北,街口就有十路公共汽車,可以一直坐到東單,從那兒到同仁醫院就不遠了。
這邊兒,"博雅"宅門前,兩個老太太心慌意亂地站在那兒,跟傻了似的。她們的頭頂、門兩旁、門媚上的大紅"喜"字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大喜事兒的喜味兒還沒咂摸夠,災難卻又早早地降臨了!
韓太太站在青石台階上還在愣神兒,不提防身旁的姑媽撲通摔倒了。
"大姐,大姐!"韓太大吃了一驚,轉身來扶,卻見姑媽身體蜷縮著靠在門旁的石鼓上,臉憋得紫紅,閉著眼,咬著牙,左胳膊僵直地伸著,右胳膊彎在胸前,死死地捂著左邊的胸口。
韓太太伸手去拉她,姑媽卻像死了似的,拉也拉不動,韓太太頓時嚇得臉色煞白:"主啊!......"
未名湖畔,紫紅的楓葉在晚風中輕輕地飄落。
楚雁潮那間小小的書齋窗口,亮著燈光。
新的學年第一學期已經過了兩個月,英語專業去年的新生,除韓新月之外都升入了二年級,更上一層樓了,謝秋思取代了新月的領先地位,成為同學們的競爭目標,連羅秀竹都想和她爭個高下。楚雁潮還是這個班的班主任兼英語教師,系領導和嚴教授都希望他管到底,他當然也責無旁貸。這是他任教以來接觸的第一批學生,一年來,他和他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手,把他們都培養成材,五年之後,全部合格地送出學校,送上人生征途,那時候,他對國家、對這些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才能感到問心無愧。惟一讓他遺憾的是,這個班本來有十六名學生,現在卻只剩下十五名了,他們中間,少了一個韓新月,而且是最出色的一個!如果新月的病治療順利,她也得到明年的暑假之後才能復學,從一年級重新上起,而到那時,別的同學都已經升入三年級了,這個班將永遠失去新月,是確定無疑的,她將比別人落後兩年而不是一年,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了。楚雁潮為了穩定她的情緒,曾經做出了難以兌現的許諾:等她復學,還當她的班主任。這也許促使新月下了決心休學,但楚雁潮卻深深地感到不安,這明明白白的是欺騙。出於好心,他欺騙了自己的學生,欺騙一個對他十分信賴的姑娘!他知道,自己和新月的師生關係已經結束了,除非新月在康復之後能以優異的成績連跳兩班,追上那十五名同學。這樣的情況,在北大的歷史上是很少見的,但他相信,發憤的新月有潛力創造這個奇蹟,他盼望著!可是,這能取決於新月嗎?能取決於他楚雁潮嗎?明年,明年的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世界上沒有任何科學手段可以預測人的命運,人只有懷著希望往前走,哪怕那希望是渺茫的。如果沒有希望在前面誘惑著人,人也許就沒有前進的勇氣了。正因為他心中懷著一種似乎十分清晰又似乎十分渺茫的希望,他在做著一名教師所應該做的、甚至超出了教師職責的一切。每隔不久,少則一周,多則半月,他就要去看看新月;每一個月的複查,他都儘可能地陪新月一起去,並且和盧大夫做一次交談;他讓鄭曉京在宿舍中保留著新月的床位,這也是新月本人要求的,不要把她的行李全部搬回去,除了日用品以外,留一些東西在那裡,占住那個床位,等到她復學的時候,還住那兒,而不管將來能不能同班。這樣,就好像她還生活在同學們中間。她不願意離開這些同學。也許,明年的秋天,一切都能像預想的那樣,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