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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一進門,姑媽就慌著拿掃炕笤帚掃新月身上的雪,一邊興奮地叨嘮著:"得!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得啦!瞧這雪......"
"當然是平平安安嘍!一場雪怕什麼?還有老爸爸保護著我呢!"
新月嬉笑著往裡院走,先到上房跟媽媽打個招呼:"媽,我回來了!"
韓太太正在喝茶,沒理睬和女兒一起進來的韓子奇,笑盈盈地看了新月一眼:"嗯。待會兒淑彥還來找你玩兒呢!"
"我知道,我們倆在信上說好了的!"
"那就等她來了,一塊兒吃晚飯!"
新月就回西廂房去,脫掉外邊的衣裳,換鞋。
回到自己的房間,新月像闊別已久似的感到親切。"開我東閥門,坐我西閣床",一切都是原來的祥子,仿佛她不曾離去。這意味著自己在家裡有一個牢牢的位置,任何人也不可爭奪,不可替代。青春期的少女是極為敏感的,哪怕一張紙片被別人挪動了,也會引起一種不穩定感。
陳淑彥果然一下班就冒著雪來了,韓太太心疼地說:"瞧這孩子凍的!快暖和暖和,換上新月的鞋!"
陳淑彥和韓伯伯、韓伯母說了會兒話,無非是說虧得兩位老人家幫了她的大忙,上班的地兒這麼好,離家又近,等等,都是重複過好幾遍的。韓子奇連說:"我也只是墊了一句話兒,這麼點事兒,不必老是客氣!"韓太太則是愛聽的,拉著陳淑彥凍得冰冷的手說:"我呀,就是愛心疼人!別說上輩子的交情,就說你和新月,還不跟親姐兒們似的?哪兒能眼瞅著你在難處不管呢?......"
一團和氣,皆大歡喜。新月讓陳淑彥換鞋,陳淑彥就跟著她進了西廂房。
她們兩人並排坐在床沿上,都迫不及待地各自敘說著新鮮的感受和見聞。新月說楚老師的教學如何嚴格,謝秋思怎麼"摳門兒",還有羅秀竹的"誰又偷獵肉";陳淑彥則急著要描述外國人在文物商店買東西怎麼愣頭愣腦地不會挑選,怎麼說夾生的中國話,以及她有幸見到了文物商店的常客、精通字畫古董的市委書記鄧拓,等等。看來,高考落榜在她心中留下的陰影已經逐漸淡化了,新的生活圖景填補了那個缺憾,人生向她打開了另一扇通往未來的大門,由於生活清苦和感情壓抑而黯淡的臉上出現了過去難得一見的光彩。
新月為她高興:"你得把咱們在高中學的英語再撿起來,有外賓來的時候......"
"不行啊,我那會兒沒正經學!"
"沒關係,我'輔導'你嘛!真沒想到,你倒比我先用上了!"
老姑媽在廚房裡又開始了士氣高昂的孤軍奮戰。新月還沒到家,她就買好了瘦牛肉,剔去筋頭馬腦兒,用快刀剁得細細的,撒上蔥末兒、薑末兒,拌好餡兒,擱在那兒"醒"著。這會兒,又忙著揉面,揪劑兒,擀皮兒。一手捏著面劑兒,一手搓擀麵杖,那面劑兒就風車似的轉,眨眼間案板上就擺滿了銀元似的一片。就又一手托皮兒,一手填餡兒,十指一捏,就是一隻菱角似的餃子。她要讓新月飽飽地吃一頓薄皮兒大餡兒的淨肉餃子,把住校的虧空都補回來。佐餐的小菜是拍黃瓜,拌著蒜泥,雖然簡單,卻爽口、提味,況且在這隆冬季節,"四季青"溫室里的黃瓜,價兒也是可以的了,一般人家兒誰捨得買?不就是為新月嘛!餃子碼滿了案板,鍋里的水也已沸騰了。姑媽撩起圍裙擦擦手,走到垂華門前,朝著裡邊問:"餃子煮不煮哇?"
韓子奇已經把自己關在臥室里,隔著門對韓太太說:"你跟她說,我在外頭吃了,你們吃你們的吧!"
韓太太"嗯"了一聲,走到廊子底下,抬頭看看天。
"媽,我已經餓了!"新月在西廂房裡說。
"那就......"韓太太猶豫了一下說,"再等等你哥吧?他還沒回來呢。"於是正式回答姑媽:"大姐,等天星回來再煮!"
天上那雪,鵝毛似的下個不停,院子裡已經積了老厚,把剛才的腳印又填上了。天,差不多黑定了。
鍋里又點了兩回水,沸騰了又平靜,平靜了又沸騰,也沒聽見天星拍大門的聲音。姑媽眼瞅著她精心炮製的傑作遲遲不得展示,如坐針氈。等得不耐煩了,就走到里院,站在廊子底下朝裡邊嚷:"餃子老是這麼晾著,可就坨了!煮吧要不價?丫頭餓得那樣兒了,淑彥不也是沒吃呢嘛!"
她這麼一說,韓太太也就不好再讓大家都等著天星,趕緊說:"是啊,哪兒能讓人家姑娘跟著餓肚子?"
姑媽領了聖旨,忙不迭地去煮餃子。敞著煮皮兒,蓋上煮餡兒,這餃子在鍋里折幾個跟頭,就熟了......
飯桌上,姑媽張羅著照應新月和客人,自己卻顧不上吃。陳淑彥直夸姑媽的手藝好,新月則狼吞虎咽,不像在學校里吃飯那麼斯文。一邊吃,還一邊說:"在我們學校的清真食堂可吃不上這麼香的餃子!"
姑媽憐愛地看著她:"食堂?唉,食堂里哪有你的姑媽喲!正是身子骨兒嫩的時候,吃食跟不上可不成,等趕明兒開學,帶上點老醃雞子兒,我給你醃了一罈子呢!"
"這倒是,"韓太太接茬兒說,"讓天星也見天帶倆仨的上班兒去,中午飯光指望食堂是不成!"
韓太太心神不寧,惦念著天星。她聽到天星回來的聲音,叫姑媽去開門,姑媽卻撲了空,回來說是風颳得門"哐當哐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