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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家裡遭了不幸,韓太太在為姑媽的喪事操勞的時候,還在嚴守著戒齋的主命。她忍著饑渴,滴水不沾,粒米不進,連一口唾沫都不吞咽;眼不觀邪,口不道邪,耳不聽邪,腦不思邪,一心敬主,完成善功。
天黑下來了,下雪天看不見太陽落下,但是清真寺的上空有一盞高掛的紅燈,向附近的穆斯林報告精確的開齋時間,一直等到紅燈亮了,韓太太才和兒媳婦一起吃飯。
按照規定,孕婦是不必把齋的,病人、老人、出外的人和哺乳的婦女都可以不把齋,但自從出了事兒,韓家的人誰都沒顧上吃飯!
"媽,"陳淑彥停下筷子說,"我還是得上醫院去!爸爸和天星都還餓著肚子呢,也得給新月送點兒吃的,不知道她......"
"唉!"韓太太嘆了口氣,"那......我去吧,你看著家!"
"我怎麼能讓您去呢?媽,您年紀大了,天又下著雪,我不放心,還是我去吧!"陳淑彥堅持說。
韓太太沒法兒再攔她了,趕緊收拾飯盒,準備帶的東西,又千叮嚀萬囑咐:"路上,你可一定得留神,別摔著、碰著......"
"我知道,知道......"
陳淑彥踏著雪,走出了"博雅"宅,她的心已經飛向新月身邊。六年的同窗,兩年的姑嫂,她們親密得如同姐妹,在這個時刻,她怎麼能不去守著新月呢!
夜間的公共汽車空空蕩蕩,很少乘客,售票員瑟縮在座位上,逢站也懶得跳上跳下了。陳淑彥一手提著飯盒和橘汁瓶,一手扒著車門,吃力地登上去,汽車嗤的一聲關上門開走了,車輪碾著馬路上的積雪,留下兩條黑色的印痕......
新月安睡在病床上,她的胸脯徐緩地起伏,臉上泛著紅暈,嘴角掛著微笑,似乎正陶醉在美好的夢境之中......
她看到的不再是那個陰森森的魔窟,而是一個美麗的地方,蒼翠的樹木濃陰連綿,枝葉間露出玫瑰色的天空,浮動著金色的雲朵;腳下是碧綠的草坪,踏上去松松的、軟軟的,像一塊無邊無際的大地毯,綠草的葉子上掛著晶瑩的露珠,一叢一叢的鮮花吐著芳香;遠處是逶迤起伏的山巒,黛青色的,墨綠色的,峰尖上抹著一道金紅的霞光;瀑布從山間掛下來,像一匹長長的白綾;泉水丁冬,濺在岩石上,迸射出無數的珍珠;泉水穿過山澗,穿過叢林,穿過草地,一直彈著清脆的琴弦向前流去,匯人一片廣闊的湖水;湖水也是玫瑰色的,仿佛和天空連起來了,金色的雲朵在天上飛,也在水裡飛;一群天鵝游過來了,潔白的羽毛,彎彎的脖子,紅紅的嘴,像石榴樹的花蕾。每一隻天鵝都在湖面上投下一個影子,一模一樣,像孿生的兄弟姐妹,像並蒂荷花,一個游到哪兒,另一個也跟到哪兒,真正是形影不離;天鵝唱著歌,"哦,哦......"水上面的天鵝在唱,水下面的天鵝也在唱,那歌聲貼著湖面傳得很遠很遠,在山谷和叢林之間飄蕩著悠長的回聲,和淙淙的山泉和在一起,和颯颯的清風和在一起,和新月的腳步聲和在一起......
新月步入了一個沒有灰塵、沒有污穢、沒有邪惡、沒有欺騙、沒有殘殺、沒有痛苦的世界,她披著長長的秀髮,拂動著白色的衣裙,赤著腳向前走去,腳步聲就像荷葉上的露珠搖落在湖面,就像天鵝的腳掌輕輕地划動平靜的湖水......
楚雁潮和韓子奇、天星守候著新月,三個人默默無語。人需要語言的交流,為的是互相了解。真正了解的人不交流也一樣了解。不能交流的語言只能藏在心裡。藏在心裡的語言比說出來的更真誠。
"你怎麼來了?"天星抬頭看見陳淑彥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
"你們得吃點兒東西啊......"陳淑彥喘息著,把飯盒遞給天星,"楚老師,您也餓著呢!"
楚雁潮只是默默地搖了搖手,三個人都對吃飯沒有絲毫興趣。
"新月怎麼樣?"陳淑彥脫掉沾著雪粉的大衣,放在天星的腿上,急切地朝新月的床邊走過去。
新月安睡著,發出均勻的呼吸。通過酒精輸送的氧氣,降低了肺泡泡沫的表面張力,促進了氣流的通暢,改善了缺氧情況;灑利汞利尿劑促使體內過多的體液排出,減輕了肺水腫,並且減輕了心臟前負荷......
"好像是好些了,"楚雁潮說,"她醒過來的時候還跟我說了話呢,後來就睡了......"
"淑彥,不要驚動她,"韓子奇說,"讓她好好睡一覺,緩一緩,等明天再看看情況......"
陳淑彥輕輕地從病床旁邊走開,生怕驚醒了新月。她回到公公身邊,低聲說:"爸爸,那您就回家去吧,您的臉色很不好,不能再熬夜了,讓我留在這兒......"
"你......"韓子奇不放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兒,天星不是也在這兒嗎,您放心走吧!"
楚雁潮也說:"韓伯伯,您回去吧,這兒有我們三個人呢!"
"楚老師,您也回去休息吧!"陳淑彥對他說,望著一臉疲憊的楚雁潮,她的心裡一陣酸楚,又覺得慚愧,自己作為新月的親屬,應該為楚老師分擔憂愁啊,現在新月病倒了,還有誰心疼楚老師呢?她應該替新月體貼這個好人,這個不幸的人!
"不,我不能走!"楚雁潮說,"不能,不能......"
"唉,我真不該給您打那個電話!"天星懊悔地垂下了頭,"這麼拖累著您,讓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