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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兵瞪著眼說:"什麼的清真!"當胸就給了海連義一拳。海連義沒敢還手,幾個日本兵又一擁而上,掀翻了桌、凳,把海連義扭住,反剪了胳膊,推推搡搡往汽車上塞,海連義急得大叫:"放開我!"

    海嫂顧不得害怕,抱著孩子追出來:"他爸,他爸!"

    日本兵哈哈大笑,奪掉她手裡的孩子,抱起她就扔上汽車,一陣風似的開走了!孩子的哭聲撕裂了她的心,她瘋狂地哭喊著,掙扎著,撞開車門,跳了下去......

    她醒來的時候,汽車早已沒有了蹤影,她的家、她的茶棚,熊熊大火在燃燒,她的孩子和丈夫都不知去向!

    天星吃飽了奶,在她懷裡甜甜地睡著了。

    淚水浸濕了韓太太的手絹兒,這位母親的悲慘遭遇,使她下忍心把孩子奪回來,把這個婦人趕走。讓她抱一會兒吧,抱一會兒,當媽的都和孩子連心,讓天裡暖一暖她的心吧!

    "海嫂,"玉兒垂著淚說,"您一個人,準備上哪兒去呢?"

    "不知道,"海嫂兩眼一片茫然,"我要'乜帖',走了好多地方,找我的男人,找我的孩子......"  

    玉兒嘆了口氣:"唉,上哪兒找去?說不定......"

    韓太太瞟了玉兒一眼,不讓她再說出使海嫂傷心的話,讓她留著一點兒念想吧,人沒有念想就沒法兒活了。"海嫂,您別著急,投親靠友找個地兒先住下來,慢慢兒地等著,您家大哥和孩子興許能有個信兒......"

    "太太!我一個無依無靠要'乜帖'的娘們兒投奔誰去啊?"海嫂的眼淚又涌流不止,突然,她抱著天星跪了下來,"太太,小姐!善心的恩人,求你們收留了我吧,我捨不得這位小少爺!留下我吧,我什麼都能幹哪,當牛做馬報答你們!"

    韓太太連忙扶起她:"您別這麼見外,海嫂!看起來,這孩子是跟您有緣啊!我這兒正好也得有個人兒幫忙,您就住下吧,我跟我們先生說說,跟柜上的夥計一樣,按月給您工錢,頭三年裡頭就......"

    "我什麼也不要!只求跟這位小少爺做伴兒,伺候你們一輩子,等著我們家的信兒!"

    韓子奇送客人回來,就碰見玉兒去叫他來商量這事兒。他來到西廂房,既然大太已經決定了的,他就不再說什麼,一切都由太太安排。他惦記著東廂房裡的"覽玉盛會",站了站就要走,臨走,又囑咐說:"既然住下了,就是自己家裡的人了,別把她當傭人待!我也是要'乜帖'的出身哪,受賤遇的滋味兒可受夠了!往後,別這麼'先生'、'太太'地叫了,我看......就只當咱們又多了個姐妹吧,讓天星管她叫'姑媽'!"  

    姑媽緊緊地抱著熟睡的小天星,姑媽的淚水打濕了他那粉紅色的臉龐。

    覽王盛會已經是最後一天。

    黃昏時分,韓子奇送走了最後幾位貴客,想等看熱鬧的人們散盡,就該收攤兒了。這時候,匯遠齋玉器店的老闆蒲綬昌來了!

    奇珍齋和匯遠齋已有十年的不解之仇。不僅僅是梁亦清為寶船而死,也不僅僅是韓子奇從匯遠齋"出號",而在於他出號以後重振奇珍齋。同行是冤家。韓子奇剛出號的時候,蒲緩昌根本沒料到他還會回梁家去,沒料到他有挑起一桿旗的氣魄,更沒料到他在匯遠齋三年學了這麼些個能耐。在蒲綬昌眼裡,他只是個小匠人,而根本不是買賣人,買賣上的事兒還一竅不通呢!哪知道,沒出三年,匯遠齋的買賣就被奇珍齋搶了一半,十年工夫,匯遠齋搖搖欲墜,歐美各國的主顧都紛紛蜂擁向奇珍齋,始作俑者便是沙蒙?亨特,這幾年他跑得勤,從奇珍齋賺了不少錢,當然,奇珍齋也從他身上賺了不少錢。韓子奇風頭越出越大,還沽名釣譽,搞什麼"覽玉盛會",竟然有這麼多人捧場,甚至送給他"玉王"之稱,讓蒲綬昌簡直不能容忍!他明令本店的一切人等都不許去看韓子奇的什麼"展覽",但是,卻擋不住風言風語往匯遠齋傳來,越傳越邪乎,人家"展覽"三天,門庭若市,他這裡卻冷冷清清。無人問津,柜上的夥計們無事可做,就嘰嘰咕咕地大談韓子奇,羨慕之情溢於言表。蒲綬昌受不了、坐不住了!商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在競爭中自己失敗、他人領先,最不忍看的就是對手的興旺發達,猶如賭場上紅了眼的賭徒,他認為別人的一切都本應該屬於自己,每輸一次都激起更大的野心,東山再起,力挽狂瀾,轉敗為勝,致強敵於死命,是最大的享受!何況,蒲緩昌又不是一個僅僅為盈利而活著的一般商人:他有一雙識寶的慧眼,卻眼睜睜地看著奇玲異寶源源流入奇珍齋;他有一雙聚寶的巧手,卻束手無策地聽任韓子奇大顯神通......這一切,都是他不堪承受的恥辱!他寧可在競爭中死去,也不肯在冷落中偷生!妒嫉,這種被人詛咒的東西,卻又是人趕不走的朋友,當你失意的時候,它悄悄地來了,憑空使你產生自信和力量。痛苦已極的蒲緩昌就是這樣突然有了極大的動力,哼,俗人們,匯遠齋還沒有一敗塗地呢,奇珍齋也未必真的多麼強大,我蒲緩昌倒是要去領教領教!

    於是,在"覽玉盛會"最後一天的最後時刻,他出人意料地雇了輛洋車,來了!

    進了"博雅"宅大門,迎面碰L韓太太。韓太太把天星交給姑媽去管,手上就沒有纏手的事兒了,心說鬆寬鬆寬,和左鄰右舍說說話兒,剛走到垂華門外頭,就瞅見了"堵施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猛地想起家破人亡的往事,心裡的一股血涌到臉上,脫口說:"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這不是蒲老闆嗎?少見啊!我記得,自打我爸爸'無常'那年,十幾年都沒瞅見您登過我們家的門兒了,橫不是您走錯了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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