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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鳴笛啟動,魚貫駛出胡同,駛上大街。天朗氣清,金風送爽,紅綢飄拂,歡聲笑語,引得兩旁世人都投以欣慕、驚嘆的目光。
車窗的玻璃落著,秋風拂面,使新月感到一股涼意,但她心裡卻覺得非常愉快,看看坐在身旁的陳淑彥,那臉上的淚痕,也被風兒吹乾了。
陳家、韓家,相隔並不遠,韓太太卻囑咐司機,不抄近,偏繞遠兒,沿著清真寺周圍,足足兜了一個大圈子,讓認得的、不認得的,都看個夠,這才打道回府,緩緩地駛向"博雅"宅。快到家門口,韓太太又吩咐司機,別的車子慢慢兒地開,她坐的這一輛得快點兒,先到家,她好指揮迎娶進門的儀式。
車隊來臨,"博雅"宅前,觀者如堵。
"茶坊"高叫迎接,先行到家的韓太太率眾迎出,朝"送親太太"奉拜,淑彥她媽回拜之後,下車,由韓太太導引,進了院子,男方的眾女賓在大門內拜迎,然後簇擁著"送親太太"到喜棚下的拜氈前落座。新娘陳淑彥即由新月和眾女賓攙扶,進了新房。這本來要稍候一會兒,"花轎"直接抬到新房門口,既然以車代轎,就免了,由大家簇擁著,早早地得其所哉。
喜棚底下,男女來賓依次向"送親太大"見禮,請新郎見禮,禮畢,"送親太太"入席"坐果子",喚菜上湯,開付"總賞"之後,"送親太太"便到新人房去。
這時,女方送親的賓朋均已告辭,但又並不真的離去,而是暫借鄰家小坐,謂之"會齊兒",等待男家來請。接到三次請帖之後,方整衣冠,來到"博雅"宅前,由男家來賓揖拜延入,女方"茶坊"交份子,謂之"總拜見"。
這繁繁複復的迎送之禮,卻還只是婚禮的序幕而已,下面,請阿匐,寫"意札布"(婚書),穆斯林的婚禮才算真正開始。
老阿訇頭纏"泰斯台",身穿長袍,胸前銀須飄拂,由韓子奇延請,步入喜棚,坐"你喀"席首座,由"古瓦西"和新親賓朋陪坐,男方親友皆入余座。第一桌上列爐屏三色,爐內燃起芸香、檀香,前面擺著大紅全帖、文房四寶、盛"喀賓"(聘禮)的木匣和果盤,盤內盛著桂圓、紅棗、花生、白果,謂之"喜果",放"你喀花"(迎賓花)數束。喜棚下金碧輝煌,莊嚴肅穆。
諸事齊備,婚禮開始!
首先,兩親家見禮。韓子奇和淑彥她爸行"拿手"禮,念清真言。當這兩位遭際不同的玉業同行的手握在一起時,淑彥她爸爸感慨萬千,老淚縱橫,親家的"不棄"之情使他深深地感動了。韓子奇雙手取過桌上的"喀賓",交給親家,那是《古蘭經》中明文規定、必不可少的聘禮。淑彥她爸恭恭敬敬地接過,轉交"茶坊",又傳遞進新房,交與新人。"茶坊"高叫:"男親太爺韓子奇,謝女親太爺陳玉章!"又指揮幫忙的人往女家送"回菜",喊道:"本宅有寒席一桌,請女親太爺,謝謝!"
兩親家見禮畢,女方來賓依次向韓子奇見禮,這工夫,阿訇已將"意札布"從容寫就,即高聲用韻語念誦,新郎韓天星跪在拜氈上聽經。經日:男女結婚是天命,是聖行;這個成年的女人,是俊美的,是賢惠的,你要接納她,要善待她,你們的婚姻是合法的......東廂房裡,韓太太、新月和眾位女賓陪著陳淑彥,聽得外面"茶坊"高叫:"請姑爺!"韓太太便知道該宣讀婚書了,便指揮著把陳淑彥攙起,再安置到座椅上靜聽。阿匐朗誦的祝詞和婚書上的八個條款,全系阿拉伯文,在場的人雖未必都能聽得懂,但那氣氛卻是莊嚴的,表明這美滿姻緣是由真主決定的,雙方家長通過,夫婦情願,有聘禮,有證人,有親友祝賀,真主將賜給他們幸福!
阿訇莊嚴地問新娘新郎是否願娶、願嫁,此亦系阿拉伯語,年輕人和未經過這種場面的人也不知該怎樣回答,東廂房裡,韓太太便提醒陳淑彥:"說呀,說'達旦'!"喜棚下,也有人提醒天星:"說呀,說'蓋畢爾圖'!"於是,這一對新人便紅著臉,學說"達旦"和"蓋畢爾圖",表示他們一個願嫁、一個願娶,神聖的婚書,便由此而生效了。在此之前,天星和陳淑彥已經雙雙在街道辦事處領取了"結婚證書",但對穆斯林來說,"意札布"也是必不可少的,他們的婚姻,既要受政府的法律保護,又要為真主認可。
阿訇宣讀婚書已畢,眾人接"堵阿以",韓子奇和淑彥她爸再次"拿手",以示姻親已經圓滿締結,牢不可破。候在新郎旁邊的"茶坊"將跪在拜氈上的天星攙起,向來賓道謝,"茶坊"高唱:"今日躬兩揖,明日到府成大禮!"這是說給女家聽的,表示婚禮到此結束,明天一早,新郎新娘要去女家"回門"。這時,各桌上的賓客,紛紛抓起"喜果",向新郎頭上亂擲,天星抱頭而逃,喜慶氣氛達到高潮!韓太太備下的珍饈美味,依次上席,眾人早已餓得發狂,饞涎欲滴,遂大吃特吃,風捲殘雲,好不快活!
夜闌人散盡,新人入洞房。
韓太太累了一天,筋疲力盡,內心卻得到了極大的享受,極大的滿足。今晚的宵禮,她跪拜在真主的面前,喜淚縱橫,如醉如痴:"主啊!......"
老姑媽勞苦功高,人困馬乏,收拾了桌椅碗碟之後,全身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倒在南房的床上就爬不起來,鼾聲如雷。
韓子奇也在書房的沙發上躺下了。他欠下的兒女的又一樁債務也已經償還了,他累了,該歇一歇了。這一天,比當年"覽玉盛會"的三天還累人,也許是因為老了,年歲不饒人!